“他和其他人不同,有的……所谓‘疯子’……”雨果的用词显得很谨慎,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他们,这让他有些无奈,“那些频率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人,他们偶尔还是可以看到清醒的,可以感觉到他们与普通现实世界接轨,但这个人却不一样,他虽然很安静,但总是陷在极端迷茫的状态。他经常呆若木鸡地坐着,好久好久,然后突然之间就剧烈地摆动脖子和臂膀,眉毛鼻子紧紧拧在一起,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好像经历了十分严重的苦痛。”
说到这里,雨果突然就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查理兹也沉默了下来,帮雨果按摩肩膀的双手也停了下来,彷佛时空就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
“你知道,”忽然,雨果那沙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他的困惑和挣扎,“旁边的学生主动告诉我,那个人是约翰-纳什的儿子,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到,‘精神病是遗传病’。”雨果不由又再一次停下来了,低声呢喃到,“这让我想起童年的回忆,人们总是说,那个人的母亲或者父亲是神经病,然后用一脸排斥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从外星来的物种,下一秒随时会爆炸一般。”
一直以来,雨果都知道人们对精神疾病的偏见,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论是东方世界还是西方国家,恐惧来源于无知,人们对精神疾病的缺乏了解,让他们惶恐不已,即使是以粗暴而残忍的姿态去排挤、压迫、蔑视这些病患。就好像对待奴隶一样。
可是,真正地接触到这些病患,雨果才知道,他所了解的事实依旧太少太少。即使是约翰-纳什这样推动了人类文明展的学者,但他身上依旧承载着那些残忍而冰冷的迫害。也许,约翰真的是疯子,他的儿子也真的遗传了这些病症……但他们却不应该是这个社会的异类,因为他们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有的人感冒了、有的人胃痛了、有的人脚伤了、有的人癌症了一样,他们只是生病了,仅此而已——而且还是每一个人都会得的心理疾病。
雨果曾经在电影“依然爱丽丝(Stll。Alc)”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我倒宁愿自己得的是癌症……”在这个故事里,爱丽丝得的是阿尔兹海默病,她的记忆跟不上遗忘的脚步,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也失去了与世界的连结。
在他人眼中,看待阿尔兹海默病患者带着同情、疏离、恐慌,伴随着病患的记忆和理智分崩离析,人们也在担心着这些病患随时会疯一般。但如果是癌症患者,人们总是会多一些宽容——因为患者的生命依旧留下不多了,人们甚至会更加迁就、包容、爱护这些患者。
阿尔兹海默病是大脑疾病,一直到雨果所熟知的世界里都无法根治,但它所影响的是人类的记忆、理智、智慧等等。就好像……就好像那些陷入自己世界的精神病病患一般。也许,这是不等同的,但人们却依旧简单粗暴地将他们归为一类人,然后用异样的、同情的、却疏远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查理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雨果的头,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雨果的一头短。她可以感受到雨果内心的沉重,她也可以明白雨果对于这种现状的不满和愤怒。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劝慰一下雨果,可是随即她就明白了,雨果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动力,一个让他能够全身心投入剧本改编的动力。
“你记得‘名利场’那篇专访吗?约翰和艾丽西亚的三十年相守。”雨果也不想否认这种情感的真实和难得,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但我在普林斯顿仔细询问了一下,这些年,他们居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只是同住人的关系。因为当初艾丽西亚离婚之后,她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住所,而她微薄的工资更加没有办法支付房租,所以她选择了留下……当然,也不能否认,她的留下对于约翰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至少他们可以彼此照应……但,也许就是因为如此,这些年,约翰还结了几次婚,还谈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他们之间的羁绊,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雨果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相反他的思想总是积极乐观的,可是了解得越多,雨果就越体会到生活的艰难、现实的残酷。
“我第一次见到约翰和艾丽西亚时,是一次意外的遇见,就是在我前往图书馆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两个老人,男的高大却干枯,女的矮胖而臃肿,他们穿着正装,正在前往参加某个仪式的路上。当我认出这两个人就是约翰和艾丽西亚时,却是惊讶地站在了原地,他们就这样从我身边走过,步履蹒跚、沉默不语,两个人之间是那么疏离,就像是……像是陌生人的疏离,又像是熟识太多年而导致的疏离……”
雨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唇边,重新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