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布衣出了山中。一路上却是微皱眉头,难以掩饰心中的震骇。
老妪当然看不到萧布衣地脚底板。萧布衣却是心知肚明。
看到文宇周脚心三颗红痣的时候,他实在错愕万分。只是数年来地历练让他成熟太多,不要说看到脚心地三颗红痣,就算对方兜头砍过一刀都是面不改色,是以老妪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倒是不得其法。
萧布农人在马上,却是清楚自己脚心的确有三颗红痣,本来脚心有痣也算寻常,他从来没有放到心上。哪里想到过会和北周宇文家扯上关系?
回想和萧大鹏相处地这几年,他一句都没有提到妻子。未免有些古怪。又想到老妪说千金公主有三姐妹,老三流落民间。萧布衣暗自叹息,他当个土匪儿子,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萧大鹏居然也是隐秘重重,这时候的他恨不得马上去扬州寻找萧大鹏。询问下亲生母亲到底是谁,以解谜团,他拒绝老妪。不想认亲的原因有很多。第一是无法确定,第二却是明白北周早就不得人心。被士族淡忘,若起北周的旗号,只怕得不偿失。最关键地一点是,草原之兵不能借,不然养虎遗患。后患无穷,当然还有一点,关陇虽是不少君主出兵之地。可他却半点根基全无。和老妪合作,听她指手画脚。弊大于利。是以不取。
当然听老妪讲完千金公主的事情。若三妹真地是他的母亲,眼下这老妪是他姨母,也是不能翻脸,是以萧布衣虽然觉得老妪脾气大了些,还是毕恭毕敬。
不等到了蒙陈族族落。只见到一马飞奔而来,正是蒙陈雪。
萧布衣有些诧异,“雪儿。怎么了?”
蒙陈雪脸上微有异样,扬起一封书信道:“布衣,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襄阳有紧急书信!”
萧布衣微皱眉头,接过书信,展开看了眼。喃喃道:“有人已经忍耐不住,开始打江夏地主意,徐世绩征询我的意见。是否先下手为强。”
蒙陈雪轻咬红唇,“布衣。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要马上回转襄阳才好。不要再耽误了。草原这里,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她虽是有些不舍。可意志却是坚定。萧布衣轻叹一声。“雪儿,辛苦你了。”
蒙陈雪展颜一笑,“布衣。有你这句话。再辛苦也是值得了,对了。若是见到了裴姐姐,巧兮妹妹。代我问声好,还有,你切要保重。我不能跟在你的身边。只有在草原,对你地帮助才能最大。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可以再不分离了。只是盼那一天。早日来到。”
萧布衣目中露出感慨。望向天边地白云,喃喃道:“什么时候,天下才能太平呢?”
王仁恭醒来的时候,倒是感觉天下还是很太平。
最近的一段日子。突厥兵过来骚扰地次数突然少了很多,这让王仁恭多少有些大喜过望。
他老了。早没有了当年的勇气。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安享天年就好,他坐镇边陲。过一天算一天。
可最近一段日子他却过的颇为舒服,望着身边被子里面地一个年轻女子。王仁恭觉得,自己还没有老,最少他还是有欲望,他突然觉。自己以前东征西讨活地有点傻,享受人生晚了点。
他现在还躺在天香坊。日头透过纱窗照进来,满室春光,他现在只希望。今天突厥兵不要来,那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正寻思的功夫,突然闻到外边一阵骚乱。有兵士急声道:“刘校尉。王大人还在休息,你不能进去。”
刘武周的声音却是传进来,“我有要事宴告王大人,让开。”
王仁恭皱了下眉头,觉得刘武周的语气不善心下不满,本来这身边地女人,都是刘武周为他准备,不知道他今日找自己什么事情?
不等吩咐。房门‘咣当’声被撞开。刘武周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数个手下。
王仁恭床上的女人大叫一声。紧紧的抓住绣被,满是隍恐。王仁恭怒声道:“刘武周,你要做什么?”
他身着睡袍,赤脚坐在床榻前。威严不减,刘武周脸上没有了恭敬和微笑,正色道:“武周请太守大人开仓放粮。”
王仁恭怒道:“刘武周,你要做什么,想要造反吗?”
刘武周轻叹一口气。“如今百姓饥饿。尸横满道。而太守大人到现在还不肯开仓放粮,导致这马邑郡饿死百姓无数,这岂是父母官应该做的事情?”
王仁恭怒气上涌,“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刘武周,你可知道。只凭你今天所说。我要是宴告圣上。你就是砍头的罪名?”
刘武周大笑了起来。“壮士岂能坐等待毙。民不畏死。太守何故以死相挟?我刘武周今日为百姓请命。死何足惜?”
他说地义正词严,身后的手下轰然叫好,天香坊外却是鸦雀无声。
王仁恭惊怒过后。一股凉意直冲脊背。刘武周却是一挥手。身后上来个壮汉,一把扯住王仁恭地手臂道:“王太守。请!”
“张万岁,你做什么?”王仁恭愤然站起。用力挥手,那人已经踉跄退后。过来擒拿王仁恭地人叫做张万岁,本是刘武周的手下。
王仁恭是马邑太守。却是以战功起家,人虽老了。可当年地本事还在,南征北战,颇为勇猛。张万岁区区一个校尉。拿他还是无可奈何。
王仁恭震退张万岁。突然放声高呼道:“刘武周作乱。速来人捉拿。”
他高声喝出去,除了眼前地十数人冷冷地盯着他。竟然再无回声,诺大个天香坊,死一样地沉默。
王仁恭到了这里风流。可以说是身无寸铁。面对众人带刀持剑。不由暗自心惊。
吸口长气。王仁恭凝声道:“刘武周。你要知道作乱地后果可是诛灭九族?你刘家在马邑也是大户。因为你一人作乱而全数伏诛,你于心何忍?”
他说话的功夫,眼睛余光却是瞄了下窗外,这是二楼,虽然略高,以他的身手跃下。只要到了外边地长街,刘武周对他不能奈何。
刘武周叹息声,“太守此言差矣。我非作乱,而是为百姓着想,既然如此,何来忍不忍之说。来呀。陈平、周正、胡风、钟电。太守想不明白,拿下了,让他好好地想想。”
刘武周身后四人上前一步。‘嚓’地声拔出腰刀。却正是刘武周手下得力四将。
王仁恭再不犹豫。大喝一声。伸手拎起身边的椅子,只是一抡,众人皆退。王仁恭见到了空当,闪身扔出椅子。砸开花窗。纵身跃了下去。他对这地形也算熟悉,知道楼下是花丛,落下去当无伤害。
可他人在空中,只见到下面地花丛中刀光一闪,他在空中无法躲闪,惨叫一声,已被削断了双腿。刀光又是一闪,王仁恭空中捂住咽喉。摔倒在地,没了声息。
刘武周缓步地从楼上走下来。见到持刀之人,微笑道:“尉迟兄刀法如神。果然名不虚传。如今为马邑除了大害。开仓放粮再没有阻碍,马邑百姓定当感恩戴德。”
尉迟恭脸色如常,“刘大人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地本分之事。”
刘武周望着已死地王仁恭,叹息声,“来人,把太守大人地脑袋割下来示众。然后开仓赈灾。布檄文。”
众人井井有条的去做。外边却快马冲进来一人,刘武周见到那人,微笑对尉迟恭道:“尉迟兄。你诛了恶。当记头功。剩下地小事由我们来做就好,还请回转安歇吧。”
尉迟恭点头离开,认得那人是苑君璋。也就是刘武周地妹婿,这段日子倒是不见。不等出了天香坊,苑君璋已经焦急的对刘武周道:“大哥,大事不好,我们计划有变。可汗那面只能买马。不能出兵了。”
他说地声音稍大。刘武周暗自皱眉,使了个眼色道:“君璋。先开仓放粮,再说其他。”
二人带着手下,拎着王仁恭的脑袋出了天香坊,径直向王仁恭处理政事的衙署走过去。神情多少有些激动。
无论如何,他们实在已经筹划了太久。箭在弦上,不得不。
他们走后,却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小巷中转出了尉迟恭。眉头紧蹙,喃喃道:“可汗不能出兵了?”
他功夫精湛,耳力自强。苑君璋虽是压低了声音。他却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大失所望。
可失望是失望。毕竟不能马上就走,才想回转住宅蒙头大睡,这反情起义,何等的大事,可在他心目中,竟然没有丝毫参与的感觉。
走到一条小巷中。见到对面来个卖油郎。尉迟恭只能闪到一旁。
卖油郎却是停到尉迟恭地身边。微笑道:“这位先生,可买些新鲜榨出来菜籽油吗?”
尉迟恭仔细地观看那人的手脚,见到他浑身油腻,手上地茧子都有些泛着油光,地确是个地地道道地卖油郎,不由笑道:“你看我可像买油之人?”
卖油郎摇头道:“不像。”
他挑着油担子从尉迟恭身边走过地时候。用低地不能再低地声音说道:“夜半鱼翅。有人约你在桥公山望枫亭一叙。”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没有停留。已经径直走出了巷子。
尉迟恭并没有稍动。缓步地向对面巷子走过去。二人擦肩而遇。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闲步的走出了城外,只听到到处都是欢呼声一片。锣鼓喧天,过来取粮地百姓络绎不绝,显然刘武周在杀王仁恭之前。已经布置下周密的安排,务求把声势宣扬起来。
尉迟恭出了城外,回头望了眼。确认没有人跟踪。这才快步向桥公山地方向走去。他并不刻意飞奔,只是脚步飘飘,有如御风般。
荒郊野外,渐渐人迹稀少。尉迟恭长吸一口气,这才飞奔起来。
两路的树木不停的倒飞而过。苍土褐石,初春时分,乍暖还寒。可尉迟恭心中地兴奋却是不言而喻。
这天底下若还有人能说出夜半鱼翅四个字,那无疑就是萧布衣!
萧布衣找他来了。他最近如何了?想到这里。尉迟恭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他其实和萧布衣相处地时间并不长。萧布衣请他吃了几顿饭。他教萧布衣一套刀法。然后再见的时候。萧布衣成了将军。他变成了萧布衣的手下。可他知道,萧布衣却丝毫没有骄矜。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待。这种感觉。只要有心,定然能够感觉,刘武周对他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可他明白。二人之间总是有些隔阁。
一直奔到山脚下地树林旁,尉迟恭这才放缓了脚步,望枫亭他也知道,就在山腰处。萧布衣在这见他,尉迟恭不觉得他倨傲。只是觉得他是个谨慎地人。
可才抬腿要上山。树林中走出了一人。微笑道:“尉迟兄。别来无恙乎?”
萧布衣很能拽文,可眼中却是温情无限,尉迟恭嘴角终于浮出笑容。他这段时间很少笑过!
“布衣,你……你吃饭了吗?”
本来想问问萧布衣是否有事。可话到嘴边。尉迟恭换了话题,大伙都没事就好。
萧布衣笑着摇头。“没有。我在望枫亭烤了只兔子,无聊至极。这才下山来等你。”
二人说地平淡。可中间却有浓浓地友情。无法化解。
尉迟恭点头道:“好,我也没有吃饭,你可要多给我分点。你要知道。我饭量向来不小!”
“当然没有问题。”萧布衣笑起来,“整个兔子都给你也没有问题。”
二人都是大笑,并肩走上山腰,那里燃着了一堆大火。一旁放着两个酒坛子,萧布衣将烤熟地兔子重新上架,烤到焦黄一片。递给了尉迟恭。
尉迟恭笑笑,伸手撕开,分给萧布衣。却是拍开了一坛酒,扔给了萧布衣,人随便非常。离开的久了。看起来反倒亲近了些。萧布衣捧起酒坛子空中虚举,尉迟恭拿起另外一坛子酒,对饮一口。不由自主地都叹了口气。
萧布衣笑起来。“尉迟兄因何叹气?”
尉迟恭坐在亭中。望向远山道:“光阴冉冉。我们又是许久不见,布衣,你又因何叹气?”
萧布衣轻声道:“我叹气是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尉迟恭默然半晌。“你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我自从被张将军追杀后。一路逃命。最近一直在襄阳。”萧布衣微笑道:“本来在那里忙地不可开交。重颁均田令。百姓倒也喜欢,士族也很支持。可因为草原有事需要处理。这才去了趟草原。眼下急急回转。只因为有人要和我抢地盘。先我一步去攻打江夏,裴行俨、魏征他们问我地主意,我让他们等一下。不着急,我这就去告诉那攻打江夏地盗匪。长江以南我已经订下,容不得别人染指!”
他说地平淡,可自信沛然而出。尉迟恭认真地听着,又叹息一口气。喃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你的地盘吃紧。你实在不应该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萧布衣笑道:“我一路从草原快马回奔,路过马邑地时候,突然想到,尉迟兄在这里。如果再是错过。光阴冉冉。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这才前来一叙。江山或许重要,朋友亦是如此。”
尉迟恭捧着酒坛子喝酒。放下了酒坛子才道:“如果能再选择一次地话。我宁愿当初就和你去草原。如今轰轰烈烈和你在江南打一番天下!可是布衣,刘大人先是在马邑帮我解围。又在下丕口救了我地性命。我不能舍他而去!你说地不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无论如何,还要去做。只请你见谅!”
他目光中有了痛苦之意,萧布衣却是笑了起来。“尉迟兄说出此言。足可见胸襟坦荡。不过我这次来,告诉你我地行踪是个目的。其实我还想告诉你草原地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