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不怕了?”赵祯淡淡道。
“怕。”梁怀吉低声道。
“放心,寡人不会杀你。”赵祯叹口气道:“不然公主就洗不脱了。”
“公主与奴婢,是清白的。”梁怀吉倏然抬起头道:“奴婢若有虚言,宁愿生生世世永为阉人!”
“没有那样的事便是清白么?你们的举动,已经超越了主仆之界!”赵祯冷哼一声道。
梁怀吉垂无言。赵祯亦沉默,过了好一阵方又开口道:“明日寡人会下令,把你逐出京师,配西京洒扫班。”
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显然已手下留情了。放在别的朝代,哪怕本朝别的皇帝手里,梁怀吉有一百个,也死掉五十双了。
但其实,赵祯放他一条生路,并非出于仁慈,而是痛惜自己的女儿,想必徽柔一定不愿他死吧……
公主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才醒过来。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赵祯已经迫于压力,下诏祝夺她的封号,降为沂国公主,仍入宫廷居住,公主宅内臣解散,梁怀吉‘配西京洒扫班”一切都已明诏天下,无可更改了。
赵祯心思缜密,让梁怀吉写一封信留给公主,说明是自己主动离开,并非被人强迫。因为要是再僵持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还是主动离开,争取官家宽大处理的好……
看到信后,公主哭得几欲晕厥,她坚决不相信,梁怀吉是个怕死的人,认为这是分开她俩的阴谋,甚至梁怀吉已经死于非命了。
官家温言抚慰,甚至赌咒誓,公主就是不信,只好再把梁怀吉召回来,让她见上一面。
梁怀吉又把那番话说了一遍,公主这才不再哭泣。梁怀吉走后,她便不再哭泣,而是改为沉默不语。
面对每一个试图劝解她的人,都只有一句话:“还我梁怀吉!”
她在宫中欲自缢已不是一次两次,吓得苗贤妃忙又请柳月娥进宫陪伴,终日守在她身边,不敢擅离一刻。
后来在柳月娥的开解下,公主才不再寻死觅活,人也精神了些。
那厢间,赵祯已经被要求公主回府的聒噪烦死了。大臣们认为公主既与李纬有夫妇之名,长居宫中总有不便,外人得知,亦有讥议。不如仍回公主宅居住,琴瑟相调,方为两宜。
实际上,那些讥讥议议的就是他们。
赵祯见女儿好容易才正常点,唯恐出宫再犯病,哪里肯答应。哪知那些言官清流,竟然找到赵宗实,要求他也劝劝皇帝。
赵宗实本不想触这个霉头,但他已经与百官结成一体,或者说,被文官集团绑架了。何况为了塑造自己贤王的形象,他不惮于犯言直谏、大义灭亲。于是上奏曰:‘天家之女当遵人伦之妇顺,广天下之孝思,彰邦媛之贤,以仪我皇室……故当使沂国公主还府,与驸马琴瑟相和。,云云。
除此之外,还要求废除‘尚主之家,倒降昭穆一等,的规定,希望以后公主下降,都要行舅姑礼,如寻常人家新妇那般侍奉舅姑。
此言一出,天下皆称贤德,登时上表附和者无数。
赵祯被逼得无法,却万般不想答应,然而作为帝王,断不可随性而为。
正在百计无方之际,在河北路修河的赵宗绩回来了,坚决不同意让公主回府。他说,公主病体未愈,精神恍惚,受不得半分刺激,现在让她回去,是想要逼死她么?
但他的声音还是太弱,何况新学党人、司马光、赵卞等人,并不肯帮他说话。官家最后实在顶不住,只好答应让公主回府。
这件事,被大臣们视为胜利,赵宗实兄弟更是暗暗欣喜,认为这意味着,大宋朝的威柄,已经慢慢向他们转移了。
然而这时候,悲剧生了。
在得知自己要会府之后,一直很安静的公主,只是说要最后一次游览御花园的春景。
众人不疑有他,便陪她到花园散心,走着走着,公主说要喝甜水井的水,于是仆妇们便搬开盖在井上的石板。刚要打水,公主颈上的项链突然断了,珠子洒了一地。她急得登时哭出来,这是梁怀吉给她的唯一留念。
宫人们赶紧满地找珠子,公主也不顾劝阻,俯身寻找,找着找着,便来到井沿,忽然一下子跳了进去,周围人谁也没能拉住……
好在柳月娥在场,迅速把她救了出来,公主除了浑身湿透,倒没有什么大碍。
苗贤妃抱着公主哭得死去活来,赵祯也老泪纵横,后怕连连。
消息传出,自此谁也不敢提,让公主还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