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谁能想到,到白家大难的这天,竟然是锦绣为我们白家撑起了半边天。”
说道白家大难,秀娘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秀娘,不用担心,小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氏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秀娘的肩膀,温柔的抚慰着。
秀娘此时眼中涩然,那种悲伤似乎继续寻找一个出口,她忙抱紧了怀中的青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心中的无助和悲伤。
“不早了,我回房去了。”
秀娘低着头,低低的交代了一声,抱着青哥转身就回了房间去了。
柳氏在后边看着,也只能低低的叹息一声。白起和白安的事情,无疑是白家人心中的一道伤,那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缓缓愈合的。
秀娘抱着青哥回到了房间,却是意外的发现白安没有躺在床上,反而是靠在床头,神思恍惚的模样。
“夫君……”
秀娘的声音带着伤感后的喑哑,低低的在白安的耳边萦绕。
白安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秀娘,看着眼前这个荆钗布裙,容色秀丽,性子端雅的女子,心口似疼似涩的。
秀娘那微红的眼眶,无疑成了一根细细而尖锐的针尖,狠狠的扎在他的心口。他哑然出声,“秀娘,我对不住你。”
白安此刻看着秀娘美好的样子,竟然觉得喉头干涩,几乎语不成句。
秀娘娘家虽然不算殷实,但是她家中父母兄弟皆是极疼于她。而且秀娘不论是性子还是容貌,都是这十里八乡中拔尖的。在秀娘适婚之龄,上门提前的人几乎将秀娘家的门栏给踏破了。但是秀娘却是一眼相中了白安,这个有些严肃,身姿如松柏的男子。
两人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因为白安的学业,两人聚少离多,秀娘也是从来不说半句怨言,在白家任劳任怨的。
这些白安心里一直都知道,他也懂秀娘对他的一片情意。他心中一直想着要好好读书,有一天也出人头地,给秀娘和孩子以及白家人更好的生活。只是,这个愿望尚未成型,就已经被扼杀在萌芽中了。
秀娘听到白安的话,心头一痛,眼眶之中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是夺眶而出了。她抱着青哥紧走几步,很快的就到了床边。她满眼泪水的坐在床边,和白安面对着面,她几乎是哭着说道:“我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富贵生活,我在意的是你和青哥能够平平安安的,这就已经足够了。夫君,你能不能出人头地,能不能科举高中,这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从来只是你和青哥好好的而已。”
听到秀娘的这番肺腑之言,即使是白安这般一个有些严肃的男子也是忍不住满脸动容,“秀娘,我一直在努力,我努力的在书院求学,不论严寒酷暑,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心中有着一个愿望,希望有一天我的妻儿,我的家人能够过上最好的生活。所以,无论多少磨难我都不惧怕。可是,这次的磨难,几乎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给你和青哥什么?”
白安的眼中也是忍不住溢满了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刻,白安觉得全身的疼痛都抵不过心底的那抹无力。他知道他废了,他也许一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了。一辈子,他都要在床上度过了。这样的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加深秀娘和青哥的痛苦,还是为了拖累白家诸人?
平常坚强如松柏一般的白安,此刻因为几近残废的事实,内心和意志已经几近奔溃了。
娴静的秀娘虽然性子安静,但是内心里却也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女子。但是,此刻在听到心爱夫君这番绝望到苍白了生命的话语,也是忍不住悲声痛苦。她可以坚强,因为她有心爱的夫君和儿子。但是此刻,看到夫君如此,她心中所有的坚强瞬间寸寸瓦解,仿佛樯橹瞬间灰飞烟灭。
事情发生的时候,两人从来没有交谈过,因为害怕一说话就会泄露心中最真实的情绪,害怕会奔溃。所以,白安自从回来始终是躺在床上,终日不言不语。而秀娘则是默默守候身旁,人前强装欢笑。但是这一刻,当一切话语说出来之后,他们要面对的依然是这些难以泯灭的事实。或许,一开始,他们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秀娘怀里抱着的青哥也受到感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秀娘和白安泪眼对望,悲伤之情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正在外面炮制药草的安言和白平胖丫原本正安静的手上的动作,却是猛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青哥怎么哭了?”
安言手上动作一顿,讶异的看着白安和秀娘房间的方向。
白平心中也是奇怪,青哥虽然尚小,但却是极为懂事的,很少这般哭闹的。
小胖丫则是站起了小小的身子,小脸之上满是着急,“青哥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此时,安言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往常青哥一哭的话,秀娘立刻就会哄好的。而此时,青哥的哭声不仅没有停歇的趋势,反而是越发的大声了,不自禁的酝酿着一股悲伤而绝望的气氛。
“我们去看看吧。”
安言也跟着起身,牵着胖丫就过去了。
而白平此刻却是罕见的安静的坐在原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也许兄弟间的感应作。也许兄弟间的感应,这一刻他似乎就懂得了里面发生的事情一般。白平隐在夜色下的面容隐隐绰绰,有种说不出的萧索和孤寂。这个白家的长子,身上的重担几乎不容许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松懈。
安言来到白安的房间,发现房间的门竟然没关,难怪里面青哥的哭声这般清晰可见。
她轻轻的推开房间的门,就听到里面白安绝望的音调,仿佛秋风下无根的浮萍一般。
“秀娘,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已经没用了……”
“我再也无法给你和青哥幸福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
“……”
安言一直觉得这个二表哥是一个坚强内敛的男子,就好像寒风中的松柏一般。无论面对多大的风雨,都会依然坚强的伸张着。只是,这一刻,她方才发现白安也有属于他的脆弱。当他遇到不可抵抗的磨难的时候,他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理由的。就好像此刻,当他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也会有溃不成军的时候。
她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身子轻轻的靠在旁白那的门上,眼中有一股难解的惆怅和怨恨,久久未消。
那些久远的记忆,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瞬间蜂拥而至,悄然的击溃了她所有的宁静。
“安言,你必须治疗好他,才能走出这个大门。”
“安言,赶紧治疗,只有这样你的奶奶才会有活着的希望。”
“安言,时间就是生命,要是今天她活不了的话,那么你的奶奶也不会等到你的治疗的。”
……
“奶奶……”
“终究是晚了……”
“我这一身的医术,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救活了其他人,却是救不活我最亲爱的人,我的医术究竟有什么意义?”
“奶奶,是你手把手教会我辨别药草的,可是最后你却是在苦苦的等待中熬干了生命。”
“我的医术,终究只是一个遥远的笑话一般……”
“奶奶,这根青丝带是你在我六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当时你亲手为我绑头发,亲手为我绑上这根青丝带。并且告诉我,只要这根青丝带在我身边,就好像奶奶一直陪在言言身边一般。现在,我就将这根青丝带绑在手上,此后再也不为除了血脉之亲以外的人治病了。”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终究只是我心中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罢了。”
……
那些深刻的记忆,那些弥漫的白色和红色,在安言的眼中渲染出一副血色的纠结。
“血脉之亲……”
“我的坚持……”
安言低头看向手腕间碧青色的丝带,她一直觉得这将会是束缚她一生的枷锁,让她在这个异世再也不会碰医术了。
而如今,这个念头再次闪耀在脑中,她有种难以抉择的艰难。
一边是待她至亲的白家诸人,一边是陪伴她走过人生之中最重要岁月的奶奶。那些誓言一字字一句句,依然清晰的在心中回荡。那些事情,一件件,依然历历在目,让她难以自拔。
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十字路口,前面是白家诸人的殷殷关切,而后面则是前世奶奶细细绵延的温柔教导和陪伴。她整个身子都深深的陷入在过去的回忆之中,难以自拔的在中间不断的浮浮沉沉。
心中一直坚守的东西一旦找到缺口,立刻就会疯狂的涌出,在心口肆意翻涌着。
安言的手忍不住扶住一边的门框,手指深深的用力,似乎是要抠进门里面一般,指节根根泛白。
心底深处那些最沉痛的回忆不断的浮现着,而眼前白家人悲伤绝望的面容也是不断的庞璇着。此刻,安言觉得整个脑袋似乎都在充斥着满满的相互对峙的情绪。那种被充斥得满满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惊叫逃离。
安言手里牵着的小胖丫此刻也是察觉到了安言的异样,忙在一边担忧的唤着,“姑姑,你怎么了?”
安言听到胖丫关心的话语,想要转过头去安慰一下小丫头,却是发现自己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似乎有着血色弥漫。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晕眩袭击而来,她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时刻,安言只听得到胖丫带着哭音的惊叫声。以及在陷入黑暗的一刻,那双强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软软的身子。
“从此之后除了之前之人,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诊治……”
“这根青丝带代表的是一种记忆,它让我深深的记住那种想要而不得的苍白和无力。”
“从此,青丝带不解,我再不会行医……”
……
“世界那么大,除了心爱的医术,我还可以拥有很多很多。”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永远只有自己知道。一段自我放逐的漫长旅行,我学会了看开,却终是学不会释然。”
“奶奶,你在天堂的那边可是安好?”
安言只觉得整个人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那些最美好的,那些最残忍的,各式各样。她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一般,梦中她就好像是一个世外客,一双素雅的眼眸看尽自己的一生。对于人生的悲欢离合,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要给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及有的崇敬及感戴;
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
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顾念;
我将要尊重所寄托予我的秘密;
我将要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
面容和蔼,神情认真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本医经,正目光慈爱的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小女孩,听着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念着入医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