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街道上一个和尚笑容满面,阔步前行,憧憬着佛门在自己手上光大的盛况,根本顾不上看街头的行人。咣叽一声,姚大法师一头撞进了对面行人的怀里,蹬蹬蹬倒退几步,一个屁股墩将他的好梦摔醒。
“佛”!
天寒地冻,这下子姚大师可摔得不轻,连带着把佛号也摔成了碎片。阿弥陀佛只剩下了一个佛字,偏偏对方好不识相,居然不肯扶他起来,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热闹。
姚广孝气往上撞,骨碌一下滚起,方欲发作,看看对方的脸,把骂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撞倒他的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正是震北军悍将,骑兵师长李尧。此人少年全家俱被蒙古人所杀,心藏血海深仇。当年在军中与蒙古人作战,一度手下从不留活口,所以得了一个屠夫的雅号。中年后转了性子积极向善,但始终背着个屠夫的帽子。
屠夫李尧假做歉意伸手替姚广孝排去身上的雪,嘴里却喋喋不休地奚落着:“大师,怎么没到山门就拜起佛来了,莫非有人请你做什么法事,要一路五体投地磕头回寺么”?
“李檀越说笑了,小僧方才行路时苦思佛门精义,不小心撞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姚广孝毕竟只是个客人身份,发作不得,强装出笑脸给李尧赔礼。
“不妨,不妨,大师不撞到我,我也要找大师。这一撞就算是当头棒喝,如何”?李尧的回答云山雾罩,让姚广孝摸不到边际。
这个李尧在军中是个出了名的犟头,找上门来,明知未必是什么好事,却也不好拒绝,姚广孝合掌施了个佛礼,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将军找小僧有何见教”。
“嗨,是这么回事”,李尧用大手一拍姚广孝肩膀,差点儿把和尚给拍趴到地上。“老子少年时杀人过多,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不舒服,所以想攀依佛门,不知佛门是否可渡我这杀孽深重之人”。
姚广孝听了心头一阵狂喜,比拣到了两缸香油还高兴,先摆起架子低声念了声佛号,然后才煞有期事地点拨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向善之心,佛门焉有不纳之理。有道是佛门广阔,普渡有缘之人。”
“佛祖不嫌我杀孽重么”,李尧欣喜地追问了一句。
“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来杀孽一事。老纳早就看出施主与我佛有缘,只是不敢夺燕王麾下爱将。施主若一心向佛,不妨在家中做个居士。勤诵经文,早晚佛前礼拜,自然有脱离苦海之日。老衲不才,斗胆与施主结个善缘,若施主不弃,老衲愿为佛门接引之人”。姚广孝满面慈悲,引来数个前往燕王府公干的人围观。
这李尧职位虽不算高,可是燕王朱棣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比郭璞从龙之日还早些。姚大师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满心期望他真能攀依佛门。以李尧的地位,绝对能给姚大师吸引来大把的高层信徒。
“让我想想”,屠夫李尧满眼迷茫,“大师说,只要我诵经礼佛,杀了那么多人也没事吗”?
“没事,没事”,姚广孝满口替佛祖应承。军中之人哪个手上没血?李尧能入佛门,则人人可入佛门,如此一来,佛门光大有日矣。
“死后不会入地狱”?
“不会,不会”。姚广孝搜肠挂肚,极想找一句佛经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出家原本就是为的找一条终南捷径,自出家之日就眼望红尘,佛门功课本来就差,一时间却哪里想得出来?虽然急的心里如一百多个小老鼠在抓挠般,口里却不住的打包票,就差拍胸脯对天发誓了。
“不对,不对”,李尧突然叫了一声,吓了姚大师一跳。“老子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日夜咒骂老子,盼老子早入地狱。就凭几柱香,几句马屁话佛祖就渡了老子,把所有怨恨之声弃置不顾,那佛祖岂不是和南边那些贪污受贿的脏官一个德行了吗。这样的佛门,我看不入也罢”!
“哄”,围观的武将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个姓姚的家伙装神弄鬼,震北军除了几个一心想立战功的疯子外,很多人都觉得他讨厌。但念于燕王的情面,大家也不好拿他怎样。今天李尧出马收拾他,顺了大伙的心,岂能不博得满堂喝彩。
“这个。。。”?姚广孝一下子被李尧从情绪的颠峰摔到谷底。到此时才知道李尧从开始就是为了捉弄自己,又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佛法‘点拨迷津’,臊得满脸通红,装模着样的边咕哝‘善哉。。。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边低头分开人群,匆匆欲走。
“站住,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屠夫李尧大喝一声,将姚广孝的脚步硬钉在雪地上。
姚广孝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个道理,自己无一官半职,即使被这姓李的混蛋给打了,燕王殿下也不好替自己出面。况且这帮看热闹的将军们没一个好惹,如果大家都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就是被李屠夫一刀砍了,估计也是枉死。委屈地回过身,又施了个礼,更加小心地问道:“将军还有何事”?
李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姚广孝的僧衣,将其高高拎起到自己眼前,盯着他的眼睛喝道:“和尚,你给老子听好。我李尧刀下杀人无数,无辜的有罪的都不少。但李某幼时立下誓言,不杀一个本族人。要是有人嘴里念着佛号,心里却想着涂炭生灵,用人血染红庙里廊柱之事,逼得老子烦了,说不得破它一次誓”。
“那是,那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僧,小僧。。。也不过是顺应天意”,姚广孝个头不及李尧肩膀,被他扯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手脚乱蹬。
“滚”,屠夫李尧抬手将姚广孝扔出五尺开外,盯着雪地上骨碌碌滚动的躯体骂到“远远地滚,佛门广大,怎出了你这样嗜血的家伙”。
“滚蛋吧,别再回来”,围观的军官齐声喝骂,大家都戎马半生,不在乎喝饮刀头血。可没有人愿意将屠刀砍向自己的家人。郭璞大人说得好,南北双方利益冲突巨大,治国理念不同,可这些都未必是不可坐下来协商的矛盾。真的为了政见不合就拔刀相向,这血开始流,会有尽头么。
姚广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抱头鼠窜。真个是和尚遇到兵,今天这个亏吃大了,这姓李的屠夫不知受了何人挑拨和自己为难。回头方欲交待几句场面话,一个雪球迎面飞来,正好打进了他的嘴里。
震北军另一个人人头疼的家伙,独立师师长,鞭子苏策宇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姚的,你知道什么是天意吗,天意就是老百姓的心。这北方六省天意,就是北六省老百姓的意思。你要是不懂,就回去好好多念几卷经,看懂之前,别在此地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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