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爷爷才知道,他俩盯着袁大头发愣的那一上午,军营里都在风传这样一句话:“那女尸吸完了马三炮的阳气,今晚就要有下一个人遭殃了。”最早是谁说的没人知道,反正越传越邪乎,到最后还说什么那女尸吸够九十九个男人的阳气,就能让太后老佛爷复活,复辟大清朝……”
营长见人心惶惶,更怕真的跟传的一样,赶忙向上打了个报告,要求换防到离日本人更近的安都镇,于是上头很爽快地答应了。
以后的日子,随着战事逐渐吃紧,爷爷他俩也没空来顾及这枚袁大头。到后来从抗日战争打到解放战争,他们的部队被多次收编,两人倒也没分开过,只不过离家越来越远,到最后,就算有心想搞个明白,却已身在南方。
那枚袁大头,也只能时不时取出来瞧瞧,然后换另一个人保管。
直到1949年的8月,爷爷他们随部队退到福州机场,在这里等去往台湾的飞机。虽然两人混了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是分别从少尉升到了中尉和上尉。由于同僚官高一级,按照撤退计划,比爷爷早了两天飞去台湾。
八月中旬,爷爷连同数千官兵,还没等来接他们的飞机,却等到了解放军的大炮。
福州解放了,爷爷他们全成了俘虏。
当第一次爷爷讲到这里,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枚袁大头在谁手里?
爷爷说在他那儿,我嚷着要看,爷爷却说他回老家后给了我舅爷,也就是奶奶的亲弟弟,过了半个世纪,恐怕早就没了。
那时幼小的我总免不了可惜连连。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有朝一日能够发现马三炮的“宝藏”,谁知道竟没有一面之缘。
但世事就是如此难料,这枚假的袁大头,竟能够历经沧桑,最后真的来到我的手上,但……
爷爷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各位是否还记得,我开篇第一句话就是:爷爷是个怪人。那他怪在哪里呢?咱们接着说。
爷爷在被俘虏后不久,全国解放了,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时对他们的处理原则非常宽大,有三条路可以走:一,留在福州当地,支持新中国的建设;二,附近还有一个俘虏安置城市——杭州,也可以去那里;三,回到原籍,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做破坏新中国的事情,还发给你路费。
爷爷早在几年前,还没打到南方的时候,已经抽空回老家结了婚,并且和奶奶生下大姑,他不习惯南方的天气,硬是扯着一家三口回到了老家,那个离当年他们驻扎过的地方不足百里的一座豫北小县城。
五几年,虽然已经解放了,但乡下的日子并不好过,爷爷常年在外当兵,还是国民党兵,家里分田分地时,压根就没他的份儿。
在老家熬了没两年,我们家就又拖家带口来到了省城。
爷爷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一大家子慢慢稳定下来,从此离开了生活十几代人的老家。
改革开放后,慢慢地两岸可以互通书信,爷爷凭借他工作的便利,几经查找,竟联系上了已经在台湾扎根的那位黄姓同僚。
通了书信才知道,爷爷的这位同僚可谓是相当有经济头脑,到台湾后白手起家,通过三十多年的努力,他们家的连锁小超市现在几乎已经覆盖了半个台湾岛。至于那枚袁大头和其中的秘密,同僚更是在信中明确提到:就算找到宝藏,他放弃自己那份,将之全部转赠爷爷,以此信为证。
每当爷爷看到这信,都会笑着说:“空头支票!”东西都没了,还上哪找去啊~!
1987年,那年我五岁,开始逐渐记事儿,也就是在那一年,爷爷的同僚在台湾病逝了,享年七十六岁。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每逢七月十五日,爷爷总会买上几个小菜,一瓶酒,两副碗筷,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个人自斟自饮、自说自乐。
每当这时候,全家人都觉得他精神有些不对劲儿,可到了第二天又一切如常,起床,做饭,上街,聊天。
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照奶奶的话说,爷爷其实清醒着呢,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喝酒的理由罢了。(六几年爷爷生了一场大病,肠子截掉一半,医生不准他以后喝酒)。
后来我长大了,也慢慢明白了爷爷的心思。他这辈子,说白了关系最好的,就是那位姓黄的同僚,两个人,一个秘密,共同保守了半个世纪,该是怎样的艰辛和执着?
所以每逢七月十五,爷爷总要祭奠一下他这位一同工作了**年,解放后却天各一方的好朋友。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五年后,因为这一年,爷爷开始带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并且在之后的十年里,越来越糊涂。
直到前两年,有一天爷爷糊涂得夜里不睡觉,我整夜地守着他,老爷子坐在床沿,指着屋里的一角说道:“老黄,你终于来看我了,咱们有五十多年没见了吧?快来坐……”
虽然爷爷每次讲的故事听起来都很真,奶奶却总说他是胡编乱造,但我当时并不害怕,甚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爷爷的确见到了他的老战友。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