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眼神悲悯地看着这个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缓缓道:“萧家的江山社稷,今日毁于一旦,朕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苟且偷生?朕早就想好了,今日与宫城共存亡。”
田学禄泣不成声,“皇上…”
“你不必再劝,朕已经决定了。”皇上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伤痛,反而多了一丝决绝,那是帝王的尊严,皇家的尊严。
听闻叛军已经打进来,病痛不堪的李燕珺依然在养心殿,冰冷彻骨的地砖让她想要昏死过去,都是一种奢侈。
她清楚地听到了皇上的话,不禁痴狂一笑,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说了萧天熠笑起来像极了静妃,所以,皇上这个时候想的不是为他自己留下一丝血脉,而是保全萧天熠的孩子。
她只想笑,自己费尽心机争夺皇上的宠爱,也不及什么都不用做的静妃在他心中的万分之一,也好,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彻底绝望。
在后宫生存的人,本就不应该对情情爱爱的事情报以幻想,是自己太天真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还看不透,也真是傻,对自己无情的男人,不值得自己再用情。
所幸,老天对自己不薄,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权势才是永久的保障,如今萧远航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一切的权势,真好。
虽说萧远航曾经亲手将一把利刃插入自己的胸膛,伤透了她的心,但二十多年的母子之情,不是说割舍就可以割舍的,而且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潜意识里催眠自己,萧远航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有骗得过自己,才能骗得过别人,她深知,这个秘密一旦被人知悉,等到她的将是九重地狱,就如同现在一样。
她是真的把萧远航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了,相信萧远航就是自己亲生的,她对萧远航的母子之情并不是假的,也许天底下的母亲都一样,就算儿子再怎么对不起自己,也无法做到对他绝情绝义,也依然希望他得偿所愿,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眼看萧远航成功在望,皇上即将一败涂地,李燕珺心中浮起畅快的报复笑意,或许这就是对这个负了自己的男人的最大惩罚,他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轰然坍塌,可最后反倒是他一无所有,真是绝妙的讽刺。
当时萧远航要和燕王争夺储君之位,担心自己被人逼迫之下,会泄露他身世的秘密,所以痛下杀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今萧远航胜券在握,燕王已经是败军之将,再无人能挡住萧远航踏上天子之位的脚步,自己身为天子之母,也再无人敢用尽手段逼问自己吐露当年的秘密,萧远航外在的威胁解除了,也用不着杀自己了。
人在饱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的时候,只想快速死去,寻求解脱,可现在形势变了,自己成了胜利的一方,李燕珺的心绪又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活着,努力地活着,只要没有了来自外界的威胁和压力,自己永远不可能吐露萧远航身世的秘密,那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萧远航也定然明白这一点,不会再对自己赶尽杀绝了,自己也安全了,可以安心享受皇太后的殊荣了。
看着李氏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皇上目光陡然一深,却迟迟没有动,他心底悲凉,自认为英明,到头来却被这个女人骗了一辈子,江山落入他人之手,他是萧家的罪人,但在殉国之前,他要先亲手解决了这个女人。
李燕珺因为被萧远航胜利的消息所振奋,竟然忘了她还在皇上手中,皇上也许无力对付数万叛军,但对付她一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见皇上拿着刀向自己逼近,李燕珺瞳孔猛缩,萧远航胜了,她不想死,人只要想活着,所有的尊严和有的骄傲都会为活着让路,尤其是在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我兄长马上就打进来了。”李燕珺急速往后退,“你要是敢杀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皇上只是淡淡一笑,“皇宫这么大,逆臣想要找到养心殿,尚需一段时日,朕有足够的时间将你凌迟。”
李燕珺大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不甘心,她还没有享受皇太后的尊贵和荣耀,怎么甘心去死?
这时,容妃忽然哭着跑进来,仪态皆凌乱,不复往日一丝不苟的雍容,见皇上亲手握刀,陡然愣一下,随即悲声道:“皇上,鹤轩还在外面…”
皇上并没有理会容妃,看着那宫门方向的熊熊大火,容妃的心都揪了起来,见罪魁祸李燕珺也在,顾不得皇上在场,心下大怒,抓着她的头就是一阵暴打,一边打一边骂,“都是你养的逆子,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皇上对你们这般宽容,你们却还贪心不足…”
容妃将李燕珺的头扯得很紧,痛得她龇牙咧嘴,这对曾经总是温和笑容相对的姐妹,如今撕去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显出了狰狞的面目。
容妃将鹤轩生死不明的所有怒气都泄在李燕珺身上,李燕珺受尽折磨之后,本就奄奄一息,现在被容妃揪起来拳打脚踢,很快就觉得头脑一阵阵嗡嗡作响,只盼着兄长赶快带兵闯进来,解救自己,届时要将容妃这个践人弄到军中,尝尝被万人骑的滋味。
她倔强地支撑着,不肯倒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夜色已深,宫门的火势渐渐扑灭下去,甲胄佩剑的铁靴声急促地响起,朝着这边而来。
皇上缓缓起身,神情肃穆,如果今日叛军闯进养心殿,就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燕珺心下一喜,她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一定要支撑到兄长到来,太子到来。
宫灯太暗,军队一路点燃了火把,形成一路蜿蜒的亮光,那从火光中率先而来的人竟然不是武安侯,而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萧天熠。
皇上站在高大的殿宇前面的玉阶上,见到萧天熠,萧肃的身影有几分僵直。
萧天熠步履如飞,直至皇上面前,蓦然单膝着地,朗声道:“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燕珺顿时呆若木鸡,不是说兄长的人已经打进来了吗?怎么会是萧天熠,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短短时间之内,皇上经历了生死九重天,心下五味杂陈,立即上前一步,将萧天熠扶起来,这个年轻的侄儿,每有危难之时,必定挺身而出,从无半句怨言,皇上激动得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栗,“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皇上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天熠此去南境,路途艰辛,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可想而知,这个俊美无双的侄儿,终归最为可靠。
萧天熠看着尚算安好的皇上,嘴角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可想不到,皇上看到这抹笑容的时候,瞬间被电击一般,陷入了极大的恍惚之中,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都是一样的纯洁高华,不染尘埃,哪怕此刻天熠身上鲜血染甲,也不影响他独一无二的绝美笑容。
见皇上眼神恍惚,不同寻常,萧天熠轻咳一声,提醒皇上。
皇上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否太过粗心?若不是李氏的提醒,自己是真的从未留意过,还是天熠在自己面前从未笑过?
李燕珺见形势陡然翻转,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哪里知道,那小太监之所以报错,是因为宫外的动静传不到宫内来,然后皇上已经下旨严防死守,没有皇上的旨意,绝对不能开宫门。
而且,萧天熠誓要把叛军消灭在宫城外,叛军最终被逼至绝境,一部人缴械投降,还有武安侯等人负隅顽抗,用火油放火烧了宫门,乘着夜风高急,妄图将宫城付之一炬,也不算全无战果。
宫内的人看到宫门被火油点着,以为叛军攻进来了,惊慌失措之下,立即去向皇上通报,才造成了天大的误会,也使得李燕珺以为真的是武安侯打进来了。
谁知道竟然不是,李燕珺刚才所有聚集起来的力气和强撑下来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为什么她都这样悲惨了,命运还这样捉弄她?难道是自己造孽太过深重了吗?
容妃见世子归来,心下一喜,“世子,鹤轩呢?”
话音刚落,燕王就大步流星而来,“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容妃立即上前,紧紧拉着燕王的手,急切地看他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
燕王摇摇头,他也的确真的没什么损伤,“让父皇母妃担忧,是儿臣的不是。”
皇上微微颔,看向萧天熠,萧天熠唇角那抹熟悉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如常神色,美如冠玉,却又英气逼人,“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五万叛军除去两万投降,其余已经尽数剿灭,城外五万叛军,悉数投降,李光赫被生擒,萧远航遁逃,臣已经命人加急追击,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