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枪鱼、三文鱼、比目鱼、鳕鱼都准备好了吗？”

第二天下午, 伊莉站在贴在墙上的准备清单前, 回头向蓝队的其他人问道。

“好了。”西恩和贾斯汀合力把盛着各类鱼肉的大铁盘分别从冰箱里拿出去, 放到边上的食材架上，方便晚上工作时随意取用, 一边向伊莉回道。

“那牛肉、羊肉和鸡肉呢？也都拿出来了吗？”伊莉用指甲在清单上的鱼类上划下一道痕迹, 代表鱼肉已经准备好了, 一边向其他人问道——这应该是乔什主要负责的。

“……”没人回答她。

“乔什？”伊莉不确定是不是对方没听到，还是故意…但她还是再问了一句。

“啊, 抱歉。”乔什这才从橱柜下起身, 向伊莉这边走来, 一边说道, “肉类也腌制好了，晚上可以直接拿来用。对了，雷诺，高汤准备得怎么样了？”乔什自然而然地来到伊莉边上，接手了伊莉的工作, 向其他人确认道。

“我已经把鸡骨高汤倒进汤锅里了，小牛骨高汤和鱼骨高汤在煮。”雷诺回答道。

“好。”乔什用指甲把清单上的鸡骨高汤一项划掉, 又向另一边亚当问道, “亚当，晚上要用的蔬菜和香料切好了吗？”相比才来到蓝队的伊莉，乔什对每个人的工作都很清楚，问起来也很有针对性，伊莉不知不觉就站到了边上, 把她原来的位置让给了乔什——这其实也没什么，确认准备工作而已，不是什么重大的工作，但这仍让伊莉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信号。

“在切，快好了。”亚当把已经去皮切块的防风根放到搅拌机里，一边在搅拌机的嗡鸣声中按住了搅拌机的上盖，一边转头对乔什回道。

“行，记得按照清单准备好，别遗漏了。”乔什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亚当随便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伊莉站在乔什边上，看着乔什自然地和蓝队的其他人交流，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她只希望，乔什不是故意把她挤开，而只是习惯性地和以前一样接手他自己的工作，所以才没留意她。否则，晚餐服务也这样就麻烦了。

“莉亚，基础酱料都准备好了吗？”在伊莉深入思考下去之前，乔什也向她问道。

“全部准备好了，基础番茄酱、沙拉酱……”伊莉把自己的工作完成情况告诉给了乔什，“我已经在清单上划掉了，你可以再看一下。”

“好，那就没问题了。”乔什笑着对伊莉点点头，看上去相当友好。

“嗯。”伊莉也向乔什笑笑，心里的危险预感却挥之不去。

西恩和贾斯汀对视了一眼，互相皱了皱眉。

＊＊＊

晚上，经过了一个白天的准备工作之后，两队选手已经蓄势待了。

“都准备好了吗？”戈登站在两队前方，沉声问道。

“是的，主厨！”选手们抬起头，大声回答。

“很好！”戈登很满意选手们表现出的自信气势，“各自就位吧。”

“是。”两队选手们快步去到自己的料理台边。

见这些选手身上已经脱去了最初的毛躁和忙乱，渐渐变得井然有序，明白各自的分工，戈登暗暗点了点头，这才转头对自己身边的领班说道，“让，开门吧，地狱厨房开始营业了。”

“是的，主厨。”让应声，抬步向地狱厨房的大门走去。

很快，西装革履、衣裙翩翩的客人们相携走进了餐厅。

“13号桌，一份金枪鱼寿司，一份鲜虾天妇罗。”

“17号桌，一份天使细面，一份豌豆调味饭，一份沙拉，一份天妇罗。”

“19号桌，一份三文鱼寿司，一份牛油果沙拉，一份天使细面。”

戈登站在蓝队的传菜口边，快速地念出了侍应传来的订单。

“是的，主厨！”负责前菜台的雷诺大声应道。

由于这次挑战赛的主题是寿司，所以晚餐的菜单上也增加了相应的菜品。而为了让颇显异域风情的寿司太过突兀，又引入了鲜虾天妇罗，一起作为这次的特色前菜。

天妇罗是日式油炸食物的一种统称，它并不难做——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处理好食材，再略加油炸，就可以完成了。这种料理本就是日本从西方食物中引入改善的，它的特色就是在食材外面创造性地沾上一层面粉糊。无论是各种蔬菜、肉类，还是海鲜，都可以作为食材。

而鲜虾天妇罗，顾名思义，也就是以去头留尾的整只大虾作为食材，裹上面粉后油炸，就得到了有着漂亮蝶形尾部的鲜虾天妇罗。

乔什在上一次的挑战赛中就做过这种天妇罗，当然，他是从处理虾只，到准备腌制（其中用到了他的一些独特小技巧，以增加天妇罗的风味，更迎合评委们的西式口味），全部亲力亲为，而不像晚餐服务里，能使用选手们白天提前准备好的现成食材。

至于以特制米饭为主食的寿司，那对西方人来说就有些过于新奇了，所以乔什没有特意了解学习过。这也是在这轮挑战赛开始后，他暗暗扼腕的事情。

雷诺很快在前菜台上忙碌起来。

伊莉也在配菜台上为前菜做起了准备。

这一次的晚餐服务，雷诺负责前菜，伊莉负责配菜，贾斯汀和亚当负责肉膳台，西恩和乔什负责鱼膳台，这就是他们这次的分工。

难度更大、烹制时间更长的膳台有更多的人负责，而相对简单快速的膳台上自然工作的人更少。在订单变化时——比如，最初前菜的订单最多，之后则要全力准备主菜，到最后，就是甜点订单为主——团队内部也可以据此调整彼此的分工，当然，前提是其他人愿意帮忙。

虽然配菜台本身难度不高，但它其实是最忙碌的工作台，几乎要为每份菜品配菜，参与了所有订单，强度的工作量很容易让选手无法兼顾，忙中出错。

——但如果是莉亚的话，应该会没问题。

蓝队的人这么表示，伊莉也答应了。

比起和其他人在一个膳台上协同工作，独自待在配菜台上和队友们远程配合也许更适合初来蓝队的她，让她不至于因为初来乍到而不适应蓝队的工作体系。而她也能通过在配菜台上和其他膳台的整体配合，来全面了解蓝队的工作状态。

当然，另一个让伊莉负责配菜台的原因是，让空降的伊莉一上来就负责重要的肉膳台或鱼膳台，蓝队的其他人也未必甘心——那毕竟是两个最得主厨看重的工作台，伊莉也不能从一开始就对蓝队的分工指手画脚，那就有点自以为是了。即使有主厨的暗示，伊莉也不想太颐气指使。那样的话，蓝队说不定会故意冷落她，那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尴尬。但伊莉的客气能不能得到蓝队的相应尊重又是另一回事了。

蓝队的厨房里很快响起了食材下锅的滋滋声，海鲜与油脂的香气飘荡在厨房上空。

提前处理好的大虾很快被卷上一层厚厚的面糊，放到了油锅机滚烫的热油中。

在等待鲜虾炸熟的间隙里，雷诺又赶紧从保温木盆里取出米饭，握紧捏实，再从边上的金枪肉块上切下一片生鱼片，抹上芥末，放到捏好的小饭团上。这样飞快做好五个寿司，差不多可以翻动一下正在油炸的天妇罗，不让它们碰到锅壁上。

之后，雷诺又把天使细面放到边上高锅的滚水里煮熟，又拿过两个干净的锅子，热锅后分别倒入橄榄油，等橄榄油也加热后，又将鲜虾番茄和短粒稻米分别加入到两个锅子里，前者要与天使细面混合，后者是要加入豌豆泥做成调味饭。

两个锅子里的食物渐渐散出香气，雷诺算着时间查看了一下热油中的天妇罗。见这种日式炸虾已经漂浮在油面上，立刻捞出来，放到边上的盘子里，然后和先前做好的寿司一起端起，快步向传菜口走去。

留意着前菜台工作的伊莉也连忙端起做好的土豆沙拉和西兰花，跟着向主厨那边走去。

土豆沙拉是偏日式的食物，用来作为天妇罗的配菜最适合不过，而西兰花则被用来装点寿司的餐盘，深绿色的精致菜型很能引起食客的食欲——在西餐中，很少有光秃秃的食物被送出去，肯定会佐以与主食材颜色、香味相宜的配菜，哪怕这是原本的外国菜也不例外。

“雷诺，开始做菜的时候，还有即将上菜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一声吗？我们需要交流，我想确认我能跟上你的进度。”和雷诺一前一后把餐盘放到传菜台，又并肩向回走去时，伊莉转头对雷诺说道。蓝队过于安静的工作环境让她有些担心和不适应，她不觉得一个没有语言沟通的团队能默契地配合起来，选手们应该还没有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

“……好。”雷诺顿了顿，勉强点了点头——但在伊莉看不到的地方，雷诺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这么对一个本该是他们队友的女孩，让雷诺很惭愧。但，莉亚在这里一刻，他最终获胜的几率就少一分。雷诺没自信，对上莉亚，自己能完胜。所以，他们只能用这种堪称下作的手段……

雷诺的态度实在太微妙了，让伊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从圣塔莫妮卡回来之后就是这样，每个蓝队的队友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就是贾斯汀和西恩，在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后，还是保持了沉默。似乎也是从海滩那时起，这两人就没有落单过，乔什、亚当或者雷诺总会有意无意地和他们在一起，给伊莉的感觉不像男生之间属于好兄弟的那种形影不离，而像——监视。

这种隐晦而排斥的态度让伊莉不舒服极了。

但是，也正是这种隐晦，让她无法主动开诚公布地和他们好好谈一谈——他们还没来得及明着做些什么，她应该从哪里切入好？就算伊莉想防范于未然，但对方在这件事上几乎是滴水不漏的。伊莉只能等待，等待对方出手，然后开始自己的反击……

这时候，伊莉就忍不住想起蕾妮的那种毫不掩饰的直白敌意了。

即使伊莉受够了对方脱口而出的脏话，一点也不为离开红队感到遗憾——但想念自己的好友还是难免的，不过就事实而言，蕾妮那种明面上的敌意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她骂得再凶，也不会真的伤到伊莉分毫，所以对这些话，伊莉也从不放在心上。

不过，蕾妮想要拉拢其他人，和伊莉为敌，这才是让伊莉真的想要出手的原因。但可惜的是，蕾妮在这件更有用的事情上做得很糟糕，反而把精力一直浪费在了无聊的谩骂之上，于是，伊莉才能一直稳稳地压制住蕾妮，让对方无法反弹丝毫……

这边，雷诺和伊莉开始着手完成其他订单。

那边，主厨也在检查雷诺送出的一份成品，然后，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份金枪鱼寿司是谁做的？！”戈登转过身，沉声问道。

“是我，主厨。”雷诺连忙站出来，紧张地对主厨说道。

“你[哔]就把这种东西端给我？”戈登愤怒地把餐盘拍到雷诺面前，“看看！看看！你觉得这些完全找不到一点相似处的寿司可以端出去给客人？饭团的大小是不一样的，金枪鱼生鱼片的厚薄是不一样的，让我看看……”戈登轻轻按了按这些饭团，脸上的表情更可怕了，“[哔]连饭团的硬度都是不一样的！你竟然想把这份寿司端出去给外面的客人？！”

“不，主厨！”雷诺立刻摇头道，“我不……”

“那你[哔]为什么把这种垃圾端出来？不是想给客人，那是想‘考验’我？看我能不能把它们挑出来？”戈登讽刺地问道。

“……对不起，主厨。”雷诺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最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难受地等待主厨的怒气过去——挑战赛和晚餐服务是不一样的。挑战赛时，一个寿司做得好就可以计入得分，其他的寿司不会对单个评判产生影响；而晚餐服务时，一个寿司做不好就会毁了整盘寿司！两者的难度是截然不同的！但雷诺却不能说这种话，这听起来太像是为自己推脱了……

“还有这份该死的天妇罗！”戈登却没有轻易放过雷诺，继续把传菜台上仅剩的另一盘菜也端了过来，重重丢到料理台上，“看看！外面裹了多厚一层面粉啊！你知道面粉裹太多，会有什么后果吗？”

“……”雷诺已经被主厨说得大脑糊成一团，完全答不上主厨的问题，而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裹太多的面粉，那只是丰富炸虾的口感不是吗？

“你[哔]连这都不知道？！”戈登被雷诺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气到，整张脸顿时不善起来，随便从边上点了个人说道，“乔什！告诉这个没药救的蠢货，面粉裹太多之后，虾会怎么样！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面粉裹太厚的话，油的热量无法传到面粉的里面，虾就会很难熟，主厨。”乔什没令主厨失望，他精准有条理地说出了正确答案，“而且，面粉太多也会影响天妇罗的口感，让虾的味道被完全淹没，吃起来就会像干巴巴的炸面团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戈登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对厨师来说，这种问题答出来是应该的，答不出来才是死罪！不过，既然曾经有选手说出，冷水比热水沸腾的更快的言论，他也确实不应该对这些人抱太大的指望。

想到这里，戈登已经完全不想和这些蠢货计较了。

他摇了摇头，又对雷诺摆了摆手。见雷诺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不由倍感头痛，“你[哔]不再去重新做一份吗？还是，要我请你去做？那好吧，请！请你再重做一份好吗？！行行好吧，雷诺，让外面那些嗷嗷待哺的客人快点用上餐吧！”

“是的，主厨！我马上！”被主厨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雷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主厨应声，快步走回他的料理台前。

在他身后，戈登头痛地摇了摇头。

每次一想到要和这些反应迟钝的家伙继续共事，他都觉得这是上帝对他的最大惩罚！

雷诺回到自己的料理台后，立刻又做了一份天妇罗，把处理好的鲜虾裹上适当的面粉，再放入热油中炸制；然后将已经在沸水里煮熟的天使细面捞出来，和平底锅里的鲜虾番茄搅拌，加入海盐和黑胡椒调味，洒上香料；又翻炒了一下调味饭，确认调味饭软硬适合，与豌豆泥、芝士完美混合；最后拌了份牛油果沙拉，捞起天妇罗，与盛着天使细面和调味饭的锅子一起送到了传菜口。

“这才是能端给客人的食物！”戈登检查了一下雷诺端上来的菜品，勉强满意地点点头，但是——

“配菜呢？配菜在哪里！”戈登转过身，大声问道。

“配菜来了！”站在料理台另一头的伊莉立刻盛起西兰花，连着土豆沙拉，一起端出去，“让一下，让一下。”走过其他人边上时，伊莉又出声提醒了一句，担心别人转身时撞到，无论是打翻配菜，还是队友烫到，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伊莉很快把配菜端到了传菜口，但主厨并不满意。

“这是什么？”戈登深深地皱起眉，“这[哔]是天使细面和调味饭的配菜？！”

“呃……”伊莉错愕地睁大眼睛，她以为雷诺是在重做第一张订单，但看面前的这些菜，雷诺显然是直接开始做第二张订单，暂时跳过了第一张订单！这其实没问题，毕竟有的菜品会一起开工做，雷诺想把能做的订单先做好完全可以，但是，他应该和她说一声！

“对不起，主厨。”伊莉抿了抿唇，没有向主厨抱怨什么，而是干脆地道了歉，承认了这个本该不属于她的错误——说到底，这是团队内部的配合问题，抱怨也只会让主厨更生气，主厨未必会插手。一般来说，只有彻底影响到团队进度，主厨才会直接介入，否则主厨都是任团队自由展的。

而且，向主厨抱怨还有一个后果，难免会让主厨认为选手的领导力不足，也没有团队工作能力，伊莉宁可被主厨认为是自己的一时失误——地狱厨房里，哪个选手没犯过错误呢？只要她别一蹶不振，能奋起反击，这种程度的失误绝对能挽回！但她绝不想让主厨认为，她无法在蓝队待下去，只能待在特定的队伍里。

“别一到蓝队就松懈，拿出你的工作精神来！”戈登严厉地对伊莉说道，“这不是你该犯的错误！”事实上，这还是戈登第一次见伊莉犯错，而且甚至不是在更有难度的肉膳台或鱼膳台——莉亚连惠灵顿都没失败过——而是在简单易上手的配菜台！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戈登都不敢相信，这种送错配菜的低级错误竟然是莉亚犯的！

“是的，主厨。”第一次接受主厨的批评，伊莉的心情非常糟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而不是向主厨抱怨她在蓝队的处境。那只会让主厨更失望。

“去吧，别让我失望第二次。”戈登严肃地对伊莉说道。

“是的，主厨。”伊莉点点头，心情沉重地向回走去。

走过雷诺时，伊莉想和这个一直对她表现得很友好却在这时突然坑了她的选手简单谈谈。

但雷诺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刻意转过身，在另一个锅子上忙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