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个头小小的小姑娘,八九岁模样,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短衫,正仰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布鼓起初还有些顾忌自己以下犯上的事情,被旁人看去了,有些紧张。此刻见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便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是汝南王府的家丁,自然是没有机会踏足过祈晟的院子,故而也不曾见过这丫头,料想多半是镇南王身边的人,便耐着性子,弯腰冲她道:“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莫不是迷路了?”
“没有,”小姑娘鼓着一张水润润的脸蛋,摇摇头,笑道,“我是自己出来玩的!”
布鼓“哦”了一声,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那你便自己在这里好好玩。”说完就魂不守舍地朝园门外走去。
却骤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惊呼:“啊!布鼓哥哥,世子殿下的棋子怎么全撒在地上了?你别走啊,快来帮忙捡捡!”tqR1
这小丫头看起来软软糯糯的,不料一开口嗓门竟然如此之大。加上她原本声音就极为清亮明丽,故而这么一句话说出,不仅是在后园外忙碌的下人听见了,就连一墙之隔的镇南王的随从侍卫,也忍不住投过漏窗朝这边看过来。
布鼓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他虽然千般万般不待见那空降而来的主子,但自己的身份毕竟还是个奴才,故而背地里虽然不听对方使唤,但门面上却还是做得十分周全,时刻警惕着不能露出马脚。他原也是下人,知道下人最是嘴杂,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了汝南王那里,于自己而言也没好处。
更何况,此番连汝南王府的人都惊动了。
布鼓原本也是打算整整云卿策,自己假装不知情,拔腿开溜的。谁料那丫头这么一嗓子下来,大半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世子这里出了点状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回过头,用一双细长的鼠目狠狠地瞪了那小丫头一眼,而对方却歪着脑袋,露出一副纯良而无辜的模样。
布鼓嘴角一抽,也觉得跟小孩子计较没什么意义。只能暗啐了一声,乖乖回到小亭子下面,弯腰开始帮着云卿策收拾棋子。
云卿策原本正蹲着身子,十分吃力地在地面上摸索着棋子,只是,任凭他的知觉再敏锐,也是如何也摸不出那棋子的颜色的,只能暂时胡乱地将棋子先放进棋盒里,打算日后再作计议。
他心中自然也知道,这棋盒好端端的,怎会无辜就落了地?正无奈叹息之际,却感到一只小小的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袖,道:“世子,你多有不便,这捡棋子的事情,就交给布鼓哥哥吧!”
云卿策动作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被对方连拉带拽地拉了起来,牵引着回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听到不远处响起“噼噼啪啪”装棋子的声音,那动作颇有些粗暴,带着重重怨念,他稍稍垂了眉眼,道:“多谢姑娘。”
他眼盲,心却不盲,故而这一声谢,指的也绝不仅是对方扶自己重新坐下这件事。
“公子不必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沙鹰小小的身子站在他的旁边,动作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替他擦去了指尖掌心的尘土,声音里依旧是笑嘻嘻的,可一双水眸扫过那正蹲在地上泄愤似的捡棋子的人身上,却带着一丝不着痕迹地森寒之气。
“多谢……姑娘。”云卿策自打随着父亲辞官回乡之后,就再没有被人这么细致入微地伺候过了,故而颇有些不习惯,一张玉白的面容里也微微泛起了红,频频道谢了几番,才道,“听姑娘的声音颇有些耳生,冒昧一问,不知……可是这府中之人?”
沙鹰笑眯眯地道:“我啊……我叫沙鹰,算得上是镇南王府上的人吧?实则也不完全,总之我是跟着嗯……翠花姑娘的!”
沙鹰……
云卿策略略失笑,但转念一想,这到底是那个散漫而慵懒的女子,所能取出的名字。
很自然的,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虚浮的影子来。虽然他从未见过楚倾娆的容貌,却仿佛能有所感应一般,知道这女子一定是极美的,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凌厉的刺人的美。
唇角泛起一丝丝苦笑,他对今日之事,心中越了然了许多,低声道:“那便……替我些过你家主子。”
“好说好说!”沙鹰摆摆手,又张罗着替云卿策倒了杯茶,殷殷勤勤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云卿策自然又是带着些惶恐,道了许多次谢。
正此时,却见那布鼓已然把地上的棋子尽数捡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分开黑子和白子,只是一股脑的胡乱装在了棋盒里。
把两个棋盒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搁,他声音不快地道:“主子,收好了!”
云卿策仍旧十分有礼地道:“有劳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边那道亮亮的女声道:“哎呀,布鼓哥哥,这棋子上可沾了好多泥呢!这可怎么下呀!还是先去洗洗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自然依旧是格外的大,大到足够让许多人都听得清楚。
布鼓脸色黑了黑,然而看那小丫头的神情,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一副无可指摘的天真模样,倒寻不出任何故意整他的蛛丝马迹来。
更何况,他方才已然听到了二人之间的对话,知道那小丫头是汝南王府的人,着着实实是开罪不起的……
故而他只能吞生闷气地抱着两盒棋子,转身朝下人房走去。
不多时,等他再度抱着洗好的棋子反身回来的时候,却见那小姑娘不知正和云卿策说着什么,笑得跟朵花似的。而云卿策的心情似乎也颇为愉悦,面容里带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