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到对方眸心之中,那跃动着的凛冽光芒时,沙鹰便知道,自己是无从隐瞒了。而这一刻,她脑中所思考的,是要如何向祈晟说明,楚倾娆离开的缘由。
毕竟说到底,主子也是为了他啊……
然而还不等到她开口说什么,面前高大的男子突兀地笑了一声,道:“罢了。”
显然,他心中已有决断,不再需要任何人再说任何话了。
只是他神情虽是在笑,但眉梢眼角却俱是云霭密布的模样,阴沉得不见半点天日。
“本王今日来过之事,不要让她知道。”留下这句话,以及眼底那明显戏谑的神情,祈晟一拂衣袖,大步离去。
沙鹰站在原地,回味着对方刚才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只觉得手足都有些冰凉,仿佛被那气势生生地冻住了一般。
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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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倾娆醒来时,脑中还尚存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如锯齿一般,来回拉扯着神经。她扶着脑袋坐起身来,朝周围看了一眼,昨日的种种画面这才重新浮现了出来。
当然,不包括她醉了之后的事情。
楚倾娆酒量是练过的,若是不想醉,便是千杯万盏也无法将她灌倒。可昨日,她却是真真切切想要醉一场。
她是知道云卿策为人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出什么事来。相比之下,她倒是有必要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酒后失得,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给怎么地了。
举目抬眉,便云卿策坐在榻的另一端,低眉敛袖,正手执一枚白子,对着棋盘沉吟着。
晨光熹微,从窗棂外斜斜地撒入,在棋盘上落下一片淡色的金光,也给他那骨节分明的指尖,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泽。
她便笑唤道:“阿策。”
听闻声响,云卿策执棋子的手顿了顿,却也抬起头,冲她微微道:“楚姑娘醒了。”
楚倾娆见他神情颇为平缓祥和,而眼下有着明显的淡青色痕迹,便知道自己昨夜怕是着实将这人闹腾得不轻。
有些歉意地,她站起身来,叹道:“昨夜……我也的确是冒失了些。”
而云卿策却看着她,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在下说过,不论楚姑娘做出怎样的抉择,在下这里,会始终为你留有一方天地。这天地,指的不仅仅是汝南王府,而是在下所在的……所有地方。”
说完这番剖白,他玉白的面上微微翻了点淡红,但神情却颇为坚定,并无半点悔意。
楚倾娆来到他对面坐下,迟疑了半晌,还是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后宫之地,实在让人太费神了,时日一长,难免觉得乏闷。”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着刻意为之的洒脱和无畏。这一切,都无法逃脱云卿策的双耳。
他低垂了眉睫,沉吟半晌,缓缓道:“楚姑娘,这后宫之地……本不适合你。”
所谓后宫,不过是一方看似华丽的囚牢,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再美,也终究是以自由为代价。
而楚倾娆是怎样的女子?
豁达,洒脱,随性,张狂。她是一只鹰,自该有振翅翱翔的广袤苍天,而非这红墙黄瓦所圈成的尺寸之地。
楚倾娆听他这番话,有些微怔。
实则作为一个前世的特工,她自然也是能屈能伸,绝非全然受不得委屈之人。然而昨日从那容嫔的长春宫回来之后,却只觉得胸中格外闷,如同压了千斤巨石般,教人极度不爽。
她并未细想过其中原因,不料此时,竟是被面前这眼盲心明的男子,一语道破。
是了。她根本不该留在后宫,这便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之前的她,抱着养老的性子在后宫里享清福,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因为那时的她心无所系,没牵没挂,就算遇着事了,大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然而现在的她,却已然不同了。
就像那一句话所说的,好像突然有了铠甲,又忽然有了软肋,这便是当你心中有了一个人之后,最真实的感受。
她已然不是一个人,便也不能再如过去那般,没心没肺,无所顾忌。
这后宫,于她而言,已经不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豁达起来,便看着云卿策笑起来,道:“阿策言重了,实不相瞒……这娆贵妃,我也做不了多久了。不久之后,你再见到我,便该换一种称呼了。”
云卿策心思聪颖细致,听她把话说到如此地步,顺着一向,便已然明白了太多。
他终究还是保持住了往日的那种温润笑意,对她道:“如此……便好。”
楚倾娆同他“对视”了片刻,不由得道:“阿策,你便是太过心善。凭你的心性,自然是早便看出我是因何而气恼了吧。”自觉气氛似是有点凝重,她便懒懒一笑,玩笑道,“这时候,你若趁此机会挑拨离间一番,没准能成功。”
而云卿策似乎根本无意拿着当成玩笑,只依旧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清寂如雪,分明带着浊白之色,却又干净得仿若纤尘不染。
他道:“我只是希望能顺心如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言语间,大抵是情之所至,他不自觉间,已然换下了之前那颇为疏离的称呼,只用你我相称。
楚倾娆只得又叹了口气,道:“你若换个人如此,说不定还能有所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