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倏然吹过,撩动着古木上的枝叶窸窣作响,连带着萧誉的衣袂梢也微微拂动起来。
然而他本人却依旧沉静如水,从容平静得分毫不乱。
“可汗对我的身份存疑,也属寻常。”淡淡地,他轻笑道,“却不知,若我替可汗完成了心头的大患,可汗是否便能信我了?”
沙摩多闻言,当即便想起那紫衣男子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假作不知地问道:“何事?”
萧誉背影稍动,仰头看向湛蓝的飘着流云的天幕,问道:“那四大王公,可汗觉得……留下几个合适?”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水,清淡如风,就仿佛在和人极为友善地打着招呼一般。仿佛那四大王公无论是除掉哪一个,或者甚至尽数除去,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然而只有沙摩多最为清楚,除掉四大王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何等困难的事情。他们个个是老奸巨猾的狐狸,警戒性高,身边又满是身手不凡的护卫,故而这么多年来,在他的手中,也就只有沙鹰有可能做得到了。
只是在即位之初,四大王公敏锐地觉察出,以当时的局势来看,让沙摩多登基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便纷纷对他支持不已。而沙摩多之所以没让沙鹰除掉他们,便是心中也明白,暗杀反对者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
那些反对者虽然同他立场不合,但于整个北戎,却是还有用处的。若是毫不留情地一个都不留下,那么等自己坐上了高位,便会面临着朝中无人可用的被动局面。
所以那些临阵倒戈的,假意支持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然而,等到近来四大王公日益猖獗,频频表露出和自己作对的不臣之心时,沙鹰却早已离开,沙摩多暗中派去的其他的刺客,也都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所以,沙摩多很清楚,被萧誉如此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一番话,绝不是容易的事。
沙摩多并不清楚梓国太子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但是,如果对方当真是萧誉,当真曾暗中训练过一支满是精锐的暗卫,那么这件事对他而言,或许当真不是难事。
想到此,他的双眉微微锁起。而这时,随他一道进来的紫衣男子——即叶惊尘——也开了口。
他道:“除了心腹大患,可汗挥师南下便也再无顾虑,如此一石二鸟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沙摩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是萧誉和梓国来寻求同北戎的合作,他们这是在尽最大的努力表示诚意。而在这件事上,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划算的地方。
权衡了半晌,沙摩多终于开了口。
他道:“既然如此,我便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提议来的仓促,我一时还未想好,不知太子以为,除掉几人,留下几人最为合适?”
一句话,便又将问题抛了回来,而这,实则是另一种试探。
萧誉心知肚明,这一来二去之下,他对北戎的这位可汗也有了几分直观的了解。能在四大王公以及众多反对的声音中坐上可汗之位的,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沙摩多,日后定会成为北方的一代雄主。
前提是,他能有这个机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萧誉收敛起微微有些散的思绪,启口道:“那便杀两人,留两人吧。”语气依旧是浅淡中透着几分随意,仿佛谈论天气好坏,而绝非几人的性命去留。
然而这番决定,却绝非如同他语气中的那么简单。
王公四人,若除一人,留三人,则威慑不足;尽数除去,则牵扯太多,不利于稳固朝局;除三人,留一人,最后那人反而终日如履薄冰,不再敢信任沙摩多,容易负隅顽抗,不死不休。
故而杀一半,留一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余下那两人彼此有个照应,不至于横下心来索性与沙摩多翻脸,与此同时又能互为制肘和牵制力,也能让沙摩多在日后稍稍省下一份心来。
这是经过极为缜密的考虑之后,所作出的决定。同沙摩多心中所设想的,不谋而合。
实则这番见面之下,二人虽不过来回交换了三言两语,但到了如此地步,沙摩多对于面前这人身份的虚实,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眉目。
除了外表形象与自己设想中的略有出入外,其余的,论胆识论谋略,倒也的的确确符合传言中那个雄才大略的梓国太子。
然而他并不会因此就收回二人之前的约定,他还需要借萧誉的手,除掉自己眼前的麻烦。
这也算是二人合作之前,他所开出的一项条件。
故而沙摩多只是微微一笑,同样也状似轻松随意,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便旖旎之言。”
萧誉唇角稍一颔,笑意不变。只是在听得对方提出告辞之后,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却忽然荡漾起了极为细微的涟漪。tqR1
“可汗……”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口,一个问题就这么全然脱离了意识的掌控,即将从口中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