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超啊,我记得几年前在高邮那会,你给我打了只野鸭,可惜那会我也不会烤,结果把好东西给烤糊了...这回咱们得小心些烤,油啊盐的都要洒均匀,不能糟塌东西喽。”
长城脚下,大顺监国刚刚打猎回来,这会忙着烧水烫鸡毛。
陆四的箭法不好,叫他自个射些野鸡野兔子肯定是不成的,好在身边有个猎户出身的徐传超,所以下午在长城边上着实收获不少,打了十几只野鸡,另外还射中了三只兔子。当然,其中有只兔子说是监国射中的,但实际上监国只是补射。
主射手徐传超自是要称所有的鸡兔都是监国射中,以此突显监国文武双全。
陆四却笑骂:“你们莫不如说我这个监国一天射几百只兔子好了。”
做人要实事求是,可是陆四一直对自己,也是对部下的要求,岂会为了什么文武双全的虚名,自吹日射兔三百只呢。
况,他隆武帝的武功还需要几百只兔子来证明么。
不过,监国一行回去之后,当地却流传这么一段故事,说是隆武元年监国北巡长城经此,忽遇一猛虎,亲换雕射之,虎应弦而毙,因此该地名射虎川。
陆四北巡长城已有数日,今日却是他第一次出长城,虽然只是在边墙下打打猎,射了一些鸡兔,但此举意义却是极为重大。
因为,这是自前明武宗正德皇帝以来,又一个驰马出长城的汉人帝王(监国)。
在此之前,无论是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亦或永昌皇帝李自成,都无出塞经历。
出塞打猎,是谓“北狩”,此创基帝王作为。
也许,陆四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他沿长城西进,以及出边墙打猎是什么“北狩”之举,但在官员眼中,在史家眼中,却是意义深远之举。
回到驻地后,陆四命人拿了几只野鸡给那帮随行的尚书文官们补补身子,其余的则同一众将领各自瓜分。他本人只取一只鸡用来烧汤,另外拿了只兔子来烤。
水烧好后,陆四以监国之尊亲自烫毛拔毛,并给那野鸡开膛剖肚,认真模样,便如村野民夫。
处理完野鸡,陆四又同徐传超一起处理野兔,不经意间想起几年前他自淮安率军南攻扬州,于高邮大败扬州三将那夜,顿时感触良多。
一晃数年,昔年淮扬大寇摇身一跃而为北地主宰,陆四自忖其“迹”速度比之二十来岁当军长还要夸张。
短短三四年便从一布衣升为正国,古往今来也独他一家了。
野鸡肉实际上并不好吃,吃在嘴里跟木头塞子似的,汤却是真鲜美,即便没放一滴油,陆四也是连喝了两碗。
再想到当年同侄子广远去出河工时,大嫂把下蛋的母鸡杀了给他叔侄吃肉喝汤,自又是一番感慨。
兔子是陆四自己动手烤的,这年头没有色拉油一说,就是用的菜油。内外那么一抹,在架子上不断翻烤,时不时的洒上些芝麻盐花,未几便是扑鼻香味。
深夜之中,围于火堆前,闻着扑鼻肉香,倒也是人生一大难得享受。
第二军提督刘体纯、兵政府侍郎贾汉复同陆义良等人有说有笑,陆四同徐传超专心烤肉,气氛特别融洽。
随着兔肉的渐熟,不时有油滴落于下面没有明火的木炭之上。每一滴落下都会使木炭生出明火。
刘体纯有所感触道:“这油可是好东西,以前在家时一年最多几斤油,爹娘做菜时都不拿小勺舀,而是拿筷子沾一下放锅里,小时不懂,以为爹娘不舍得,后来大了才知道这油可金贵着。要是不省着用,一年之中倒用大半年连油花子都看不到。”
说完,刘体纯叹了一口气,显是想到他那早就饿死的爹娘。
陆四对此也有同感,身体主人记忆告诉他,一碗白米饭配小勺猪油拌饭,那就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贾汉复点头道:“油盐酱醋,油在,足以说明这油对百姓之重要。”继而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这人要是没油吃的话,小子不长个子,姑娘不长乃子,大人干活都没得力气。”
“干活没得力气还罢了,总是不受活罪,早年我随老闯王征战叫那明军困在商洛山半年之久,嘿,那真是肚中一点油星也没有,这罪遭的可不是没力气这般简单,而是要死人的。”
“嗯?”
贾汉复一愣,没油吃怎么就要死人了。
刘体纯嘿嘿一声,道:“你贾侍郎从前是官军,过的滋润,可不知咱们这帮人的苦...这肚中半年不见油水,你猜会怎样?那可是肚中干结,大半个月拉不出屎来的,能把人活活憋死!那滋味,比他娘的挨上几刀都难受。”
贾汉复惊讶:“那最后昨弄出来的?”
“实在是没办法了,闯王便让我们十来个兄弟相互用手帮着往外抠呗,要不然昨整,活活叫屎胀死不成?”
刘体纯哈哈一笑。
贾汉复怔了一下,然后本能的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陆四听着有趣,转头问刘体纯:“谁帮我岳父抠的?”
“除了刘宗敏,还有哪个?”刘体纯笑道。
“都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但活人是真会被屎憋死的。”
陆四示意徐传超接着烤,走到众人面前坐下,“老刘说的这事,听着感觉恶心,可却是关系咱们大顺存亡,关系咱们百姓生死的大事。老刘刚才那话说的好,肚中没油,小子不长个,姑娘不长乃,这能成?所以咱们大顺不仅要让百姓有粮吃,更要让百姓有油吃!咱们呐,不能让咱们从前受的苦,再让咱们的后人再去受了!”
怎么才能让百姓有油吃呢,这便着眼于民生商业的恢复了,尤其是经济类作物的种植。
现在大顺一穷二白,喊个什么让百姓有肉吃的口号是可以,然而根本做不到,但在这一穷二白,却地多人少的情况下,合理进行主粮和农副作物的种植却是能通过“植物油”让百姓吃得起油的。
眼下的植物油无非是菜籽油同花生油、大豆油三种,这三种作物当下于中国都有种植,但存在种植规模小,产量低,运输难,以及地域限制问题。
明朝灭亡除了天灾人祸外,也与土地兼并离不开。大多数自耕农的土地只能勉强维持一家老小不被饿死,要他们将口粮地拿出来种些经济作物是极为困难的,最多就是在杂边地,房屋周围少量种植一些,如此便有刘体纯所感触的“油金贵”问题。
现在土地兼并问题已经不存在,中国北方就是地多人少,那么于大顺而言,便可以在这张“白纸”上进行类似计划经济的着墨,以国家力量解决从前无法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