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儿子还在肚子里,冰天雪地千里奔波,不知吉凶。如今回程,已是暮春,越往南走,风景越绮丽,进了冀州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子有一尺多高了,刚结出的麦穗,迎着风唰唰的响,仿佛想告诉大家,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从冀州城边儿上的官道过去,拐个弯走一会儿就进了间河县,陆超嚷嚷了一句:“前头就是咱家的桃林了,过了桃林就到家了。”
燕子一听,忙撩开窗帘要往外看,江婆婆道:“哥儿刚睡着,这会儿日头大,看照着他。”
碧青笑道:“想看就出去,坐在车辕上,想怎么瞧怎么瞧。”
燕子眼睛一亮,刚要推车门,看了碧青怀里的弟弟一眼,摇摇头:“吵醒弟弟,该哭了,一会儿到了家我再瞧。”
碧青摇摇头,把睡熟的儿子递到江婆婆怀里,叫陆超父子停车,拽着燕子下去了,马车也拐上了通往武陵源的道。
武陵源的房子卖出了天价,加上桃林产的桃子,远近闻名,来武陵源的人就多了,虽说每年桃子下来的时候,冀州府的铺子都会卖,可有些人还是乐意自己来桃林买,甚至自己动手摘。
沈定山是个能干的管事,为此特意圈了一片桃林,专门应付这些人,庄稼人天天都在地里干农活,谁拿摘桃当个稀罕事儿呢,也就这些有钱人吃饱了撑的,觉着是个乐子,索性就依着他们,但是摘的桃子可比冀州府铺子里卖的还贵。
沈定山的初衷是想让这些人知难而退,省的祸害桃树,可哪想,越贵,来的人越多,到最后甚至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连丫头仆妇小厮都带着一块来摘桃子,那个乱劲儿就甭提了。
让这些人一闹,末了一算账,竟比那些正经卖出去的桃子,还赚钱,利润几乎翻倍了,沈定山心思就开始活络了,除了那几亩日照足,桃子结的大的,剩下的桃林都开辟了这项业务。
年碧青走的时候,桃林热闹的不行,天天都有不少人来自己摘桃子,碧青倒是没想到,着老实巴交的沈定山,有这样的商业头脑,稍微变了个样儿,林的收益就翻了个,尝到甜头的碧青,就叫人修路,把官道通往武陵源的这条路,的宽敞笔直。
刚开始,碧青还想铺青石板的,虽说造价高,可干净,漂亮,后来看看两边的桃林,还是觉得夯实的黄土更合适.
武陵源是世外桃源,并不是城里,不能失了根本,这条虽是黄土道,却跟官道一样宽敞,并排走三辆马车都不叫事,而且很美,尤其这个时候,正是花期,绵延十里的桃花,尽数开放,灼灼的烟霞冲天而起,仿佛把这片天空都染成了瑰丽的粉色。
燕子一下车就呆住了,被这一望无尽的桃花迷住了眼,嘴里喃喃的道:“娘,这里莫非是仙境?”
碧青笑了:“这不是仙境,这是咱们的家。”
路过的牛车是武陵源的乡亲,估摸是刚从间河县赶了大集回来,车上坐着媳妇儿,赶车的汉子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丫头,赶着牛车晃晃悠悠往前走。
燕子好奇的道:“原来牛还能拉车。”
碧青:“牛不止能拉车,还能耕地,拉磨,用处大着呢。”
燕子吐吐舌头:“北胡的牛养着不是挤*就是宰了吃肉,卖牛皮。”
赶车的汉子听见了燕子的话,不乐意了,停下牛车道:“小丫头,咱庄稼人眼里,牲口比命都金贵,宰牛吃肉,可是犯了朝廷的律条,要坐牢的。”
燕子一愣,虽不懂坐牢是什么,却下意识有些怕,往碧青身后缩了缩,仰着脑袋问碧青:“娘,他说的是真的吗?宰了牛就会坐牢。”
碧青拍了拍她点点头:“是真的,这里不是北胡,种田才是咱们大齐的根本,牛能耕地,朝廷就制定了律法,不许宰牛,为的是让牛多耕地,庄稼人能多点儿收成,省的饿肚子。”
那汉子这时候仿佛才认出来碧青,激动的不行,把怀里的丫头往他媳妇儿怀里一搁,跳下车道:“小的眼拙,竟没瞧出是姑娘,姑娘回来了啊,可让乡亲们惦记坏了,俺娘昨儿还问俺妹子呢,俺妹子说北边儿的仗打完了,姑娘跟姑爷就快家来了,说老夫人天天念叨着呢,想姑娘,姑爷,更想孙子,这从出生还没见过呢。”
碧青也认了出来,赶车的不是别人,是春麦的大哥,车上坐的是春麦的嫂子,怀里的小丫头是春麦的小侄女,好像叫小花儿。
春麦嫂子也忙抱着孩子下车给碧青见礼,这些深州来的乡亲,从根儿起,就自认是碧青的娘家人,故此,都叫碧青姑娘,称呼大郎姑爷。
碧青早习惯了,伸手把春麦嫂子怀里的小丫头接过来,叫燕子从荷包里拿出块糖瓜来给她,小丫头一见糖,欢喜的不行,接过来就塞进嘴里了,嘴太小,糖瓜却有些大,撑的腮帮子鼓囊囊的,可爱非常。
春麦嫂子笑道:“去年一冬天,姑娘不再武陵源,小年的时候,也没人往村子里派糖瓜,孩子们馋的不行,天天跑到村头往北边儿望呢,就盼着姑娘能回来给他们做糖瓜吃,一个一个馋猴子一样,白等碧兰姑娘做了两篮子,叫人提到村子里分了,那些小子才算解了馋。”
怕碧青累得慌,春麦嫂子接了小花儿过去,看向碧青身后的燕子道:“这姑娘可生了个好模样儿,只不过有些眼生,没瞧来过,想是姑娘家亲戚了?”
燕子小声道:“这是我娘,车里睡觉的是我弟弟。”
春麦嫂子一愣,碧青点点头:“是我的大丫头,那是叔,这是婶子。”
燕子乖巧的叫了叔,婶子,两口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可当不得,小小姐这么一叫,回头要折寿的。”
碧青道:“武陵源的乡亲们都是长辈儿,她小孩子家叫声叔婶子也应该。”
碧青见燕子好奇的望着两边的桃林,叫陆明钧父子拉着江婆婆跟儿子先家去,自己拽着燕子上了春麦大哥的牛车,牛车晃晃悠悠走的慢,正适合看景色,还能跟春麦嫂子说话儿。
燕子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碧青跟春麦嫂子说的热络,也就放开了,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兴奋的不行,一阵风过来,飘来许多桃花瓣儿,落了一地,车上也有不少,还有两片落在燕子的头上,春麦怀里的小花忽然道:“姐姐真好看。”
春麦嫂子也道:“是啊,小小姐像俺家画里的仙女。”夸得燕子小脸通红,不好意思起来,忸捏着往碧青身上靠。碧青笑了起来。
陆明钧的马车一进武陵源,家里就接着信儿,顿时乱了起来,碧青的婆婆何氏,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二郎,碧兰,小海,狗娃子,一家子都跑了出来。
一见江婆婆怀里的襁褓,何氏欢喜的都不知怎么好了,忙接在怀里,生怕给风吹着,背过身子小心的掀开襁褓,瞧见那张睡得格外香甜的小脸,眼泪唰就下来了,这模样儿跟大郎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这是自己的孙子啊,亲孙子。
碧青的爹娘也凑上来围着看,武陵先生道:“孩子小,禁不得风,还是抱屋里去吧。”何氏这才抱着孩子进去了。碧青的爹娘也忙在后头跟着,有了外孙子,亲闺女都不稀罕了。
碧青跟燕子到的时候,看见自己师傅打头,后头是二郎,碧兰,小海,陆超,狗娃子,定富带着小厮,冬月冬时站在前头好奇的看着燕子。
碧青不禁暗道,果然有了孙子,自己就得靠后了,这一晃大半年不见了,小海壮实了不少,一张脸黢黑黢黑的,估摸是在外头跑的。
小五去了雁门城,铺子都交给了小海,先头碧青还有些担心,可小五说,小海虽然年纪小,铺子里的事却都能拿得起来,更何况,还有富贵叔家的小三帮着,不会出什么纰漏。
王兴儿年前娶了个深州的媳妇儿,深州那边儿地多,没个自己人管着不成,崔九也不可能天天在深州盯着,最后就让王兴过去了。王兴很是欢喜,正巧丈人惦记老家呢,带着丈人一家子去了深州。
陆明钧去了雁门之后,普惠寺跟盖房子的工程就叫定财看着,碧兰管着各处的账目,二郎在家里坐镇,每个人都兢兢业业的干着自己的事儿,故此,碧青虽离开了大半年,武陵源仍然井井有条,可见二郎这个家管的不错。
二郎也长大了,鼻子下头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儿,更加稳重了,小海也成了大小伙子,眉宇间越像他们的爹,碧兰快跟自己一边高了。
只不过,到底还没长大,碧青一走,碧兰努力做好家里的事儿,强迫自己长大,心里其实很怕,因为小时候那段挨饿的日子,碧兰记忆犹新,虽如今日子好了,心里难免还有阴影,碧兰本能的倚靠姐姐,只要姐姐在,她就不怕,可姐姐走了,去了雁门,雁门正在打仗,姐夫生死不明,姐姐去了会如何,谁都不知道,碧兰甚至不敢去想,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碧兰越来越害怕,后来碧青的信儿传回家,才算松了口气。
这会儿一见着碧青,大半年的担心害怕齐齐涌上来,哪里还撑得住,冲过去趴在碧青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碧青眼眶也有些酸,小时的苦难留给碧兰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使如今这丫头看起来开朗,内里却仍然缺少安全感,这大半年,不知怎么担心呢。
碧青抱着她,让她哭,哭出来就好受了。碧兰哭痛快了,意识到还在大门外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通红,眼睛通红,像冬时养的小兔子,捏着帕子脑袋都不好意思抬了。
碧青牵过燕子来跟她说:“这是小姨。”
燕子乖巧的叫了声小姨,碧兰愣了愣,好奇的看着燕子:“姐,这小姑娘真好看,可怎么管我叫小姨呢?”
碧青道:“我认的大闺女,不管你叫小姨叫什么?这是小舅。”指着二郎:“这是你二叔……”接着王大娘,沈管家,冬月,冬时,家里的小厮,都给燕子指了一遍。
虽不知燕子是从哪儿来的,可姑娘认的女儿,就是小小姐,冬月带着冬时给燕子见礼,最后碧青拉着燕子走到师傅跟前,跪在地上磕头:“不肖弟子碧青回来了。”
燕子也跟着磕头,先生扶起碧青,端详她半晌道:“大半年不见,丫头倒是知道礼儿了,行了,咱们师徒之间用不着这些。”
说着看向燕子:“这是东篱老头的孙女?”碧青点点头:“也是我闺女,您老的徒孙。”
先生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道:“你外公身上事儿多,恐照顾不过来,跟你娘安心在武陵源住着吧,回头想你外公了,我叫老江送你去京城,走一趟就是了。”
燕子点点头:“燕子知道,燕子很喜欢这里。”
来的匆忙,也来不及收拾燕子住的院子,碧青就让她先跟碧兰住着,等收拾好院子,再把燕子挪出来。
平白无故多了个外甥女,碧兰很是欢喜,拉着燕子回自己屋安置去了。陆超眼巴巴看着碧蓝走了,顿时变得没精打采,大半年不见了,连句话都没说上,莫非碧兰不想见自己。
小海见自己哥们那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咋了?胖墩,见我二姐不搭理你,心里过不去了,这去了一趟雁门,小时候那灵透劲儿怎么都没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我二姐脸皮儿薄,哪会在这儿跟你说话儿,放心吧,我二姐心里想着你呢,前两天还问我,你啥时候回来呢。”
陆超一听,顿时精神了,抓着小海急急的问:“当真?”
小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假的。”转身往里跑了,陆超急忙跟了进去。碧青摇头失笑,忽然有些羡慕,想起蛮牛,想起儿子,又觉实在用不着羡慕。
碧青跟二郎一左一右扶着先生进去,到了书斋,才问二郎:“我给你的信可接着了。”
二郎知道碧青问的什么,点点头:“嫂子的信,我给凤林看了,他很欢喜,却执意留在京城,说他是崔家的嫡长孙,跑到哪儿都摘不掉骨子里的一个崔字,既生为崔家人,享了别人享不到的荣华富贵,也当担起崔家做下的事儿。”
碧青眉头一皱:“糊涂,这小子糊涂透了,他才多大,就是一个孩子罢了,崔家便做了多少孽,有他什么错,便担当,有他爷爷,有他爹呢,跟他什么干系。”
先生叹了口气:“崔家这次犯的通敌叛国之罪,莫说凤林是崔家的嫡长孙,便是那些旁枝的族人,这回也难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