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午后,基尔电报局冷清的大厅里只有几个临时避雨的市民,齐胸高的办事柜台后面,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报务员无所事事地看着报纸。对于人类社会而言,电报着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明,它改变了几千年来原始而低效的信息传递模式,到20世纪初,遍布世界多数国家的有线电报网络已使人们相隔万里也能进行及时通讯。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拍电报,它们按字计费,与传送距离直接挂钩。一封由基尔拍往柏林的简短电报需要几十芬尼(1马克=100芬尼),若是拍往国外,尤其是美国那种相隔大洋的国家,简单几个字的代价就足够令人心惊肉跳了。
“跨洋电报,美国来的!”
电报间那例行公事的通报声平淡无奇,只是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入耳。避雨者们纷纷报以好奇的目光,而电报间里的工作人员从隔窗递出一张纸片,柜台后面的男报务员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原本慵懒松散的表情顿时变了样。他迅速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漂亮的硬壳信封,将电报纸装了进去,又将信封小心翼翼地装进斜跨式的防水邮包,然后手脚麻利地穿上雨披,脚步匆匆地直奔门外而去。透过电报局的窗户,人们可以看到他费力地蹬着自行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几个避雨者相互看了看,有限的好奇心并没有驱使他们到柜台那边去打探究竟。胡子花白的避雨者岔开话题说:“看来这场雨天黑之前是不会停了。”
穿麻色燕尾服的中年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神情忧郁地说:“下雨天真是烦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柜台后面所剩的那名女报务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
就在人们揣测这恶劣天气何时才能结束时,离开电报局的男报务员已用飙车的速度来到了基尔海军学院门口。他在门岗处下了车,探头对值班员说:“约阿希姆王子的电报,美国来的。”
1905年的基尔虽是德意志帝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和航运枢纽,但它仅有十余万人口,城区规模也远不及不莱梅、汉堡那样的大港口。跟其他小城市一样,居民之间彼此相熟,见是老面孔,学院的值班员直接予以放行,并好意告诉他:“王子殿下这会儿应该是在住处午休。”
男报务员道了声谢,骑着自行车穿行于古色古香的林荫道,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棕色的木屋前。他轻手轻脚地放好自行车,在屋檐下揭开雨披,捋齐被雨水打湿的头,又用手帕擦干净脸,这才毕恭毕敬地挺直胸膛,不轻不重地叩响房门。
“是谁啊?”里面传来一个从容而青涩的男声。
“约阿希姆王子殿下,是我,电报局的汉斯。道勒。”报务员彬彬有礼地回答说。
“噢,稍等。”里面那个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和,丝毫没有心高气傲、盛气凌人之感。
须臾,一个穿着间条衬衫和背带裤的大男孩出现在了门前,金褐色的短梳成整齐的二八开,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他嘴角微露友善笑意,礼貌地邀请报务员进门。和往常一样,道勒只迈进门槛一步,他双手将装有电报的信奉呈给对方,然后一言不地静静等候着。样貌英俊的大男孩从信封里取出电报纸,神情专注地解读电报内容,然后走到书桌旁,用钢笔在信纸上写回复电报,中途修改了几次,最后将确定的内容连同几张钞票交给道勒。这位报务员扫了一眼信纸,以上面的字符数计算,这些钱付抵电报费还余好几个马克相当于他三四天的薪水。多出来的钱照例算作辛苦费,他脸上的悦色顿时如同雨中的月季,含蓄而羞涩地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