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憨女突然嚷着说她肚子疼,良田爷不敢怠慢,赶快叫来了疙瘩娘,疙瘩娘看那憨女羊水已破,赶忙打开炕洞,铲了一些炕洞灰倒在炕上。(当年中国农村的卫生条件极差,妇女们一般都把孩子生在炕洞灰上,究竟是不是那样,还有待考证。)良田爷站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转圈,突然听得婴儿的哭声,良田爷隔着窗子问疙瘩娘:“生了个啥娃”?疙瘩娘一边给孩子包裹一边回答:“是个带把儿的”。良田爷高兴得手舞足蹈,跑出村子,对着旷野大声呐喊:“楞木,你个瞎家伙!在哪里躲着,憨女给你生了个儿子,听到了莫(没)有”?!
那是一个秋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光。良田爷的院子里,全村的女人都来探望。洋芋挺着大肚子,爬上憨女的炕,看憨女正给孩子喂奶,那奶水充足,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小手小脚不停地晃动,嘴里便有涎水流出,让憨女摸摸她的肚子,看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跟憨女的一样。憨女说得很认真:“睡觉时面朝左,生男孩,面朝右,生女孩”。那洋芋盼望生个男孩,于是就按照憨女说的那样做,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结果憨女的儿子刚满月,洋芋就生了个女儿,憨女抱上儿子去看洋芋,洋芋说:“憨女你有没有记错?我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为什么生了个女儿”?憨女煞有介事地说:“这是神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正好给我儿子做个媳妇”。
那年月郭子仪已经远走他乡,憨女的饭量特大,虽然村里人给接济一点,但是远不够憨女吃喝。郭善人自从有了小儿子以后,整天跟牡丹红守在屋子里,闭门不出。郭全十七岁当了孩子的爹,家里的一切事务全由媳妇料理。年翠英比牡丹红小不了多少,婆媳俩比起来那牡丹红显得还年轻。良田爷端着升子无处借粮,只能眼看着憨女饿肚子。可那憨女正奶着孩子,绝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于是也就不管不顾,孩子刚过了满月就拿起镰刀,谁家管饭就给谁家砍柴。那一年正好粮食歉收,穷困人家雇不起憨女,憨女谷糠、红苕蔓什么都吃,感觉中仍然很饿,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但是憨女非常乐观,整天抱着儿子咿咿呀呀地唱歌,谁也听不懂憨女在唱什么,可是那儿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出咯咯的笑声。疙瘩回家了,憨女抱着儿子去疙瘩家,询问楞木去了哪里。疙瘩说楞木可能在仙姑庵,憨女问清了仙姑庵在什么地方,便背着儿子,去那仙姑庵去找楞木。
何仙姑正躺在卧榻上抽烟,猛然间看见了一个背着孩子的棕熊,吃惊不小,操起烟锅子就朝憨女头上砸去。
憨女一把将那烟锅子夺下,张口说话了:“你这猴精,见面不说一句话,为什么要打我”?
何仙姑诧异,这棕熊也会说话?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憨,骂道:“你妈才是狗熊”!
何仙姑笑了:“我以为世界上就我最丑,想不到还有的女人比我更丑”。
憨女说道:“少废话!见到楞木没有”?
何仙姑问道:“楞木是你的什么人”?
憨女答道:“楞木是我男人,我背上背着他的儿子”。
何仙姑赶忙下了卧榻,问道:“吃了没有”?
那憨女一铺塌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说:“都快饿死了”。
何仙姑提出一笼晒干的花馍,那些花馍全是善男信女进贡的,平时多得吃不了,便把花馍晒干,一笼一笼存起来,藏在地窖里,过一段时间山上就会有人来用骡子驮到山上,做为土匪们的干粮。
憨女看见那一笼花馍,兴奋得两眼光,顺手抓起几个喀嚓喀嚓就吃,吃得噎住了,端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就喝,何仙姑看那憨女吃得狼吞虎咽,担心憨女吃坏了肚子,于是把馍笼从憨女面前提走,看那憨女一脸不悦,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我这里花馍管饱”。憨女瞪起眼睛看那菩萨的神像,突然问何仙姑:“这个俊女子是谁的婆娘”?
何仙姑笑得开心。笑完以后板起面孔教训憨女:“不许胡说!人家是神仙,那是菩萨娘娘”。
憨女无师自通:“我知道了,菩萨的男人是个光头和尚”。
何仙姑用烟锅子在憨女的头上轻砸了一下:“不许胡说,菩萨知道了要割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