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庆祝春节的活动刚刚落下帷幕,凤栖城又擂响了欢庆元宵节的锣鼓。尽管每年的秧歌表演都大同小异,但是贫苦的老百姓乐此不疲,无论你遭遇了什么不幸,无论你的日子多么困苦,元宵节这天你都得放松心情,为压抑的生活减负。元宵节其实是中国人的狂欢节,这一天人们把所有的烦恼都悉数剔除,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棚交相辉映,新婚的媳妇在婆婆的带领下偷灯。
所谓“偷”只是一种游戏,被偷者视而不见,偷灯者肆无忌惮,新媳妇躲在暗中,婆婆从灯栅上取下一盏灯交与儿子媳妇手中,新媳妇端着灯快步走回家。那种灯是用荞面做成,里边倒上麻油,灯光在风中摇曳,必须保证灯焾子在路上不灭,回到家中婆婆指导儿子媳妇把灯吃掉,据说不久就能怀孕,百验百灵,第二年生了孩子要去灯栅下还愿。偷灯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一九四六年元宵节,瓦沟镇的蹩鼓拔了头筹。张狗儿根本不知道他杀人有什么过错,连一丝胆怯和忏悔的心情都不曾有过。瓦沟镇这几年经常死人,没有人说东道西。张狗儿重新翻修了财神庙和戏楼,给瓦沟镇旱天满街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单边街道铺上了石板,特别是过年以前,张狗儿从陕北买了几十只山羊,给过年吃不起肉的穷苦人家送去了二斤羊肉。那可是一桩了不起的善举,瓦沟镇人彻底原谅了张狗儿杀人的恶行,夸赞张狗儿比张有贵强。
参加蹩鼓表演挣钱,谁都不嫌钱扎手。况且扭秧歌打蹩鼓并不难学,只要跟上鼓点子就行。瓦沟镇的蹩鼓队在黄河岸边已经出尽了风头,进入凤栖城更是技高一筹,一百多面锣鼓一起敲响,从风头上盖过了所有进城表演的秧歌队。早几年凤栖人也见过瓦沟镇的蹩鼓队,那最多是二三十人表演,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十九岁的张狗儿风流倜傥,穿一身中山服,戴着鸭舌帽,一双三接头的皮鞋铮亮,上衣兜里还破天荒别一支钢笔,猪鼻子插葱,装起来挺像。特别是张狗儿新娶的媳妇,骑一头纸做的毛驴,在秧歌队里扭来扭去,一点也不嫌丢人,还感觉风光。
人们感觉不来战争的阴云压城,没有多少人关心时政,其实战争是决策者的意志,老百姓无法左右。灯火阑珊处,有人颠狂有人愁。就在元宵节前几天,刘军长通过闫培春通知田中的遗孀卢秀蓉,可以考虑一次性拨给卢秀蓉一笔资金,前提是卢秀蓉必须把占用的那幢小院腾出。
算起来抗战胜利刚刚半年,刘军长当初曾经许诺卢秀蓉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领导人说话失信是常事,谁也没有胆量去找刘军长对证,其实卢秀蓉完全可以搬到西沟畔卢师傅的老宅院居住,可是老宅离田中的陵墓太近,卢师傅担心女儿看见田中的陵墓难以自控,动员大女儿搬到瓦沟镇跟自己住在一起。卢师傅托付二女婿闫培春央求刘军长,能否宽限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卢师傅就帮助大女儿从小院内搬出。刘军长看起来有点为难,但是最终还是答应。
其实刘军长也是没有办法。小小的凤栖县驻军一万,城里边所有空置的房子都让军人家属住满。过完春节刘军长突然接到胡宗南司令打来的电话,要求刘军长在凤栖为他个人单独收拾一幢小院。
当然,下级不能询问上级。不过这是一个信号,看来国共之间的战争即将开始,胡司令要莅临前线指挥。刘军长思考半天,目前只能动员田中的遗孀搬迁。这种事情刘军长当然不能亲自去说,看见闫培春进入办公室送阅机密文件,刘军长灵机一动,田中生前跟闫培春是连襟,就让闫培春去说。
卢师傅已经提前来到大女儿家里,帮助卢秀蓉整理需要搬迁的东西。二女儿卢秀兰也来帮助姐姐整理,有关田中的遗物卢秀蓉一件也舍不得扔掉,睹物思人,卢秀蓉一边整理一边痛哭流泪。卢师傅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叹息。
刘军长已经答应正月十六这天派汽车帮助卢秀蓉搬迁。可是正月十六早晨卢师傅打开屋门,只见漫天飘雪,乌云贴着城墙漂游,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朦胧中看城墙上的士兵像一只只雪柱,唯有刺刀明晃晃,让人感到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