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铁流(二)(2 / 2)

扶风歌 蟹的心 2765 字 2022-10-28

然而鲜卑人终究是枭勇强悍的民族,未耐娄部更是延续了两百年之久的部落。虽然在起初的突袭中损失惨重,但未耐娄部的男子在其领倍斤的指挥下拼死抵抗。长矛折了,就用弯刀;弯刀钝了,就用匕;匕断了,就用随处捡拾来的坚硬石头;石头用尽了,就用自己的牙齿和指爪!

这样的反抗完全出乎宇文部的预料,两军之间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三日,惨烈的战斗在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上进行,到处都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排,随时都有血肉模糊的、新的尸体覆盖到原有的战场上。当未耐娄部最后的反抗被彻底击溃的时候,呈现在王浚和宇文部族长莫圭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断肢惨躯,是幽州军几乎接近三成的战损。那一刻,王浚和宇文莫圭两人只能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对方铁青的脸色。

在拓跋氏属地的西端,铁伐匈奴数万骑兵分十余路,在河曲以北的多处渡口同时突破了大河天堑,杀入拓跋鲜卑西部的领地。盛乐以西的广阔草野原本就是匈奴故地,落入鲜卑之手不过二十年罢了。铁伐骑兵所到之处,顿时有许多匈奴遗种起兵响应。更兼白部鲜卑在云中一带同时难,杀得拓跋猗卢措手不及。

拓跋猗卢虽系西部大人,但在禄官多年压制之后,所能调动的兵力实不超过三万骑,自从弹汗山之变后,得力的勇猛部下又战死不少。虽然他自称顺利继任拓跋鲜卑大单于之职,可短短数日工夫,连原属于他的部族都来不及整合,更不可能去号召拓跋鲜卑各部落前来助战,于是实力更显虚弱。他勉强领兵与白部鲜卑对战数场,竟是连战连败,丢下数千具尸一路败回。而与此同时,铁伐匈奴借着初秋马肥的良机沿途挟裹,如滚雪球般的扩张兵力,仅仅十余天便增兵至两倍,铺天盖地般的包抄而来。

白部鲜卑是力微第一次在弹汗山祭天时意图借故消灭的异己势力;而铁伐匈奴的故地尽数被鲜卑人所侵占,迫得他们阖族逃亡河西。这两族都是拓跋鲜卑近百年来的死敌,如今拓跋鲜卑的混乱局势,正给了他们复仇的良机。两族大军滚滚前进,沿途肆意杀戮掠夺,绝不留情。拓跋鲜卑的成年丁壮大批战死,妇女、儿童尽数被掳掠为奴隶,至于牛羊、马匹等畜群的损失,粗略估计就几近百万。

拓跋鲜卑氏族濒临绝境之时,并州刺史刘琨派遣的援军终于赶到。较之于草原上动辄数万铁骑往来突击的大战,晋阳军自然是兵微将寡,难以匹敌。但此番领军北上的大将卢昶,乃是固守介休孤城、迫退刘渊的英雄!他率数千将士进驻猗卢所营建的盛乐城,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汗时云中郡的咽喉要隘,任凭两族大军攻打却岿然不动,终于给猗卢争出了喘息的机会。

除了这两地大战以外,拓跋鲜卑中部遭到拔列氏、叶伏卢氏等六族合攻;没鹿回部大掠鲜卑腹地;失去了渠帅统领的各家鲜卑部落彼此提防怀疑,最终新仇旧怨交织,互相攻杀……鲜血如泛滥的河流般灌溉每片草原,重重战乱难以尽述,自东至西,北疆草原烽烟处处。每一天,每一处,都有惨烈的战斗和暴动在生。

在这样的局势下,代郡以北的坝上草原区域,北部是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与晋人流民团体对峙,南面则是晋人的代郡军慢慢地收拢降服未及迁徙的小部落,虽然小规模的战斗不曾间断,但终究没有生大战,居然意外地成了相对安定的所在,也由此使得陆遥得以动这次长驱百里的突袭。

北疆大势如此,陆遥能够想到的,早已都计算在内。但他终究不是后世小说中那种算无遗策的近妖人物,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地方。

代郡大军营地以北百里,有一片广阔的湖泽、草甸交织地带。

此刻正是凌晨时分,月色尚未褪去,浓密的雾气弥漫。远处的崇山峻岭被浓雾遮蔽了灰色的身影,起伏的高原草甸上草木丰茂,深浅不一的绿色如同精美的锦缎层层叠叠地铺陈在一处。清冽的河水流淌其间,随着青葱地势任意扭转、蜿蜒,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仿佛玉带玉环彼此缠绕。而河水漫溢处,就形成了一个个湖沼星罗棋布。

这里就是濡水的源头。由此向东南方向,濡水汹涌奔腾地穿过深峡险谷,硬生生地在群山中切出一道缺口,最终直达幽州入海。而如果向上游追溯,则可以现许许多多的溪流、泉水从草原上汇集而来。丰沛的水源为这里提供了充足的物产,使之成为拓跋鲜卑族人的乐园,昔日拓跋鲜卑自幽都之北的广漠山岭向南迁徙,途经此地时得以休整栖息。而泥泞险恶的沼泽交错绵延,又构成了对外来者而言步步杀机的险境。湖畔水边随处可见溺死于沼泽中的动物骨骼,足以证明此地的危险程度。

自从弹汗山事变的消息传到,卫氏宗族所统领的晋人流民团体便迅速收缩势力至此,依托复杂的地形与敌对的胡儿部落对抗。而普六茹氏和叱罗氏的兵力在几次试探之后,也渐渐侵入了此地。

在濡源以南,普六茹氏和叱罗氏各自兴建有两座大营。当然,依照晋人的眼光来看,这两座大营不过是许多杂乱无章的帐篷聚集在一起罢了。但这两处大营一东一西,扼守住了濡水东下的通路,各自屯聚有鲜卑骑兵四千余人;其实力死死地将晋人逼在了濡源的湖沼地区,动弹不得。

此刻,在雾色之中,可以看见大营里鲜卑将士往来行走,可以听见人声马声嘈杂,一切都与前些日子并无二致。但若走近了细细查探,就能现大营里其实并无多少人马,而在大营西南十余里外的一片密林里,正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潜伏其中!

密林边缘,一名年约二十许,相貌精悍,耳挂金环的鲜卑战士嚼着草叶,时不时向外探看。过了片刻,或许是有些不耐烦了,他退后几步,随手提起一柄沉重的斩马大刀舞了个花。巨大的锋刃割裂空气,激起低沉的破空之声,风声中,他带着讥诮地问道:“阿叔……你确定那陆遥会来么?”

这青年战士仿佛天生具有猛兽般的杀意,虽只是随口一问,竟骇得身旁的几名战士猛地退后。但在他身边不远处,一个圆脸粗颈、身躯痴肥的巨大胖子半躺在色泽鲜艳的柔软毡毯上,撕扯着面前半生不熟的整只烤羊,并没有什么紧张感。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后,他猛一仰脖,咽下了足有两斤多的大块羊肉,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段文鸯小娃儿,你急什么?放心,我叱罗金既然收下令尊辽西公的千匹骏马,就自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那陆遥企图经过此地偷袭我叱罗部,再过半个时辰就会率军至此,。嘿嘿,哈哈!岂不知,咱们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反倒要杀他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放心!放心!”随着那肥胖巨汉叱罗金的大笑,他周身膘肉都如同海浪般翻腾起来,可他厚重眼睑遮蔽下的眼神又显得冰冷:“只是,辽西公答应我们的,也要做到才行……“

那名青年鲜卑战士,赫然正是幽州刺史王浚麾下骁将、段部鲜卑大单于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听得叱罗金言语,段文鸯定定地注视了他半晌,缓缓点头:“事成之后,我段部取代郡,叱罗部、普六茹部全踞坝上;家父还会禀告幽州王刺史,为你取得占据此地的正式册封。”

他将斩马大刀重重地搠入地面,傲然道:“我段部鲜卑从不饶恕任一个敌人,也从不亏待任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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