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傍晚。
屋外风声呼号,伴随着树叶的沙沙作响。
一间温暖的屋子里,火炉正烧得亮堂堂的。十来盏油灯笼在精巧的淡黄色纱罩中,映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只见屋内的陈设虽然富丽、整洁,但并不奢华。
十来个年龄不同、但都穿戴精致的女子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大家微微地垂着脖颈,手中正穿针引线地做活计。中间的圆桌上散乱着许多碎布、线团,还有剪子和尺子。一个看上去身份和地位相对更高的端庄妇人倚在一旁的芙蓉榻上,也正在做针线活。
安静了半响,这时,从外面屋里进来三个长相干净、清秀的丫鬟,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壶刚刚在炉上烧沸的热水,她们动作小心而轻盈地上来给众人的茶杯内续上热水。很快,热腾腾的水气氤氲着茶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真烦人!”一个脸颊圆圆润润的十四五的女孩子率先把手里的针、线和一个没绣完的荷包一股脑地扔在了桌上,只见她嘟着嘴巴、烦恼地瞪着大大的圆眼,在一堆女子中间显得肆无忌惮。
“你又怎么了?”云夫人抬起她那白皙、富态的脸庞,大大的圆眼里稍含着威严,轻轻地瞪向对面的亲生女儿。
“烦人!”云家的嫡出八姑娘云明伸出她那胖乎乎的手指,气呼呼地又在那个荷包上戳了戳,像是这样能出气一样。
有几个和云明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悄悄地把目光瞥向云明,表情里带着羡慕。
云夫人从心口中舒出一口气来,然后动作轻缓从容地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眸光精准地对向云明,心平气和地道:“你又没定性了!把针线好好收了,你去外头和青灵她们玩吧!”
“嗯!”云明立马眉开眼笑地跑出去了。
而其他人并不敢如此“放肆”,她们都还在不停地做着针线活,一点也不敢偷懒和调笑。
云夫人又神态端庄地轻轻抿了一口茶,把目光里的亲情自然而然地淡去了,稍带威严地在眼前的几个妾室和庶出女儿身上一一扫视过去,默默无语,然后低头继续做手中的针线活。
说起来,云家在这都城中的根基尚浅,虽然云老爷在礼部任职员外郎(礼部管典礼、科举、祭祀等事,礼部最大的官叫尚书,尚书下的副职称侍郎,下面又设更小的官职称郎中,郎中之下的副职称员外郎。员外郎下面还有更小的官职,称为主事。),是名正言顺的京官(或称中央官职),但是家中底蕴不足,家财相比起其他官员来也不丰厚,不像别的人家那样有世代为官做宰的祖辈,云老爷云攀是自己凭着科举发迹,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步入仕途的。
因此云家虽是官僚之家,但是家中的儿女并没有享受到锦衣玉食的生活,相反,为了节省花费,云夫人还以身作则地带着一干小妾、两个嫡儿媳妇、五个女儿整天做针线活,把家中日常要用到的荷包、香囊、绣帕、鞋袜等东西都自己动手解决了。相比其他官僚之家来,算是省吃俭用的了!
此时因为是晚间了,所以两个儿媳妇都各自回房服侍自己的丈夫去了,不在云夫人这里。只有云老爷的前面六个小妾以及云家的嫡庶五个姑娘在陪着云夫人做活,她们要像往常一样忙到夜里打二更时(大概晚上九点),才会回自己的屋院内去歇息。另外,云老爷的第七个小妾--七姨娘此时也不在这里,因为她这几天正生着小病。
寒风又呼啸了一会儿,忽然外头有了响亮而明快的脚步声响起,丫鬟们迅速地掀了门帘进来,声音恰到好处地喊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正忙于穿针引线的一群人全都抬起头来,目光看向门口,云夫人和几个姨娘的眼中更是含着几分热切。
很快,一个长脸、小圆眼、身材偏瘦、个高、嘴边长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容发红,满脸洋溢着喜色,目光熠熠生辉。
几个女儿早就起身站在一排等着,这会子连忙向云老爷行礼问安了,然后就出去了,去了外间的屋里。
云夫人坐着没动,看着几个姨娘在服侍着云老爷脱官服、换上家常衣裳,以及洗脸、擦手、递茶等事。等到忙得差不多了时,她才面带关心地问道:“脸上这样红,又浑身酒气的,可是喝多了?”
云老爷保持着满面笑容,看似十分满足,随意地也在榻上坐下,把背倚在一个青花靠枕上,笑道:“不多、不多!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几个老友谈得畅快,今天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几杯三味酒算什么?”说着,就手捻胡须,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只树夕阳亭,共倾三味酒。吟抛芍药栽诗圃,醉下茱萸饮酒楼。惟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因为音色不佳,显得怪腔怪调的!颇为难听!偏偏他那副表情颇为陶醉!
云夫人无奈地笑笑,伸手接过六姨娘递过来的湿帕子,给云老爷覆在额头上,笑着嗔道:“还说没醉呢!这都发了酒狂了!”
云老爷就势牵住云夫人的手,停下了哼唱,神情像是邀功,笑道:“夫人,我今天可是和户部的木侍郎说定了一桩儿女亲事呢!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大喜事呢?”
云夫人见丈夫显露着醉态,心里不禁警惕了起来,表情严肃着问道:“你说定了谁的亲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