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原本高悬的烈日已经变成了橘红色,并已经开始朝着西边滑落,再看看时间,已经到了酉时。
一群或是身穿绿袍或是青袍乃至绯袍的官员们已经没有了上午的兴奋劲,取而代之的是羞愤、惊讶、害怕、疲惫等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的一名同僚就在他们的面前被杨峰的家丁砍下了头颅,而今那滩猩红的鲜血经过一天的时间后已经变成了一滩黑色的凝固物体,而那名被砍了脑袋的御史的尸体依旧躺在地上,只是被一张草席盖住了而已。
高攀龙到底是年近七旬的老人,自然不可能站一整天,此刻他坐在了一张不知是谁弄来的一张矮凳上,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而站在他旁边的钱谦益、郭允厚、房壮丽等人虽然年纪要比高攀龙小了一些,但到底是不能跟年轻人相比,又饿又累的他们此刻也没有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房壮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焦急的对高攀龙道:“高大人,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咱们还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吗?”
“继续等!”高攀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坚定,“苏御史不能白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午门前公然杀害我都察院的御史,老夫倒要想问问皇后娘娘,如此残暴之人若是不严加惩治,咱们大明的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
“对……杨峰此獠如此残暴,明日咱们就让《儒报》将他的暴行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杨峰和他的江宁军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旁的钱谦益也愤愤的说道。
李启元也点头附和道:“对……苏大人的血不能白流,咱们一定要将全天下都看清楚杨峰的残暴面目。”
房壮丽嘴巴不经意的撇了撇,心里一阵腻歪,他对于高攀龙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自然是心知肚明。高攀龙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管整个都察院。今天上午那些江宁军当着他的面将手下的御史砍了脑袋,如果身为左都御史的他都不替手下出头的话,他在都察院的威信必然会丧失得干干净净,这才是他直到现在还僵持在这里的原因。
其实僵持到现在,午门外的官员们已经有不少人在心里打了退堂鼓,但在这种的情况下自然是没有哪个人敢擅自回家,毕竟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要是敢擅自临阵脱逃的话,等待他的必然是被同僚们的集体抵制和封杀,今后的仕途也必然是暗淡无光。
又过了一会,钱谦益慢慢走到高攀龙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悄声道:“恩师,如今天色已晚,咱们真的要在这里硬耗下去么?”
高攀龙眉头微皱,语气决然的说:“当然,既然咱们已经来了就绝不能无功而返,否则咱们东林党的脸就要丢光了,况且最重要的是咱们要让那位看到咱们的决心,这对于日后是很有好处的。”
钱谦益连连点头,高攀龙说的那位自然就是已经打道回府的信王殿下了。只要朱由校一死,信王铁定就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能在这个时候提前获得信王的关注,这对于他对于东林党的好处是非常大的。有了那么多的好处,他们就算是在这里熬上一两天又如何,而且他们此刻的模样越凄惨,等传到朱由检的耳中后,自然对他们的感官也就越好。
想到这里,钱谦益不禁扫了眼四周,心中感慨要是现在能晕倒几个人就更好了,想必就能获得满朝文武更多同情和支持吧?当然了,如果信王殿下也在这里的话就更完美了。
这时候,一阵清凉的晚风吹过,使得被烈日晒了一整天的官员们都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不少人出了舒爽的叹息。
一名仆役端着一碗凉茶来到了高攀龙身边想要劝他喝点,却被高攀龙拒绝了。
“你且把它端回去,本官不需要这些,你去将它分给那些需要的人。”
仆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周围,不知道应该如何示好。
这时候郭允厚对他说道:“你且下去吧,我等今日是为心中大义而来,渴点算什么,只要能让天下人知道我等之举,就算是渴死又有何妨。”
“说得好!”房壮丽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郭大人不愧是吾辈楷模,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我辈读书人做事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且让皇宫里的那些贼子看看吾等读书人的气概。”
房壮丽的话让周围的官员们听到后,不少人都纷纷出言夸奖。
“壮哉……房大人言之有理,今日我等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能半途而废,要让天下人看到吾等之决心!”
“对……吾等就跟他们耗上了,苏大人的英灵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一时间原本有些低迷的气氛又开始高涨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钟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当悠扬的钟声响了起来的时候,午门外原本喧哗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脸上的神情也在第一时间凝固住了,所有人都听了出来,景阳钟响了。
景阳钟是放置在景阳楼上的一口大钟,平日里这口钟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早上的时候通知京城里的官员,要早朝了,你们赶紧给我进宫。而且这口钟很大,据说一旦敲响,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能听见。
当然了,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响起的钟声自然不会是召集大臣早朝,也不会是召集官员议事,如今的皇帝正病危呢,除了皇帝没有谁有资格下令敲响它。但也有例外的时候,譬如……
“景阳钟……是景阳钟响了……”
当钟声传入钱谦益耳中的时候,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高攀龙,现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若狂的眼神。是的,就是欣喜若狂,钱谦益可以对天誓,他绝对没有看错。
不过高攀龙随后的动作却让钱谦益更加震惊,欣喜若狂的眼神只是一闪即逝,紧接着高攀龙的脸上立刻变成了一副哀痛的模样,接下来高攀龙又做了个一个钱谦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动作,只见高攀龙突然扑在了地上,嘴里出了一声哀嚎。
“陛下……陛下……陛下啊……您怎么就走了呢?”
“嘶……”
看到这里,钱谦益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高攀龙能够成为东林党的党魁和创始人,而他只是人家的弟子了,光是这份反映和变脸的本事就够他学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