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象棋则不然。它将棋子分为将(帅)、士(仕)、象(相)、马、车、炮、兵(卒)等7种。功能各异,贵贱不一。其胜负只取决于将帅之存亡。只要将帅仍存,即使全军覆没亦不为输;而将帅若遭不测(被将死),即使未失一子亦算失败。其余各子也因功能不同而地位不一,价值大有区别。车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马可腾越出击,纵横驰骋;炮可隔子威,火力凶猛;士、象则拱卫城池,以身护帅;兵卒则亦步亦趋,只进不退。由此衍生出诸子地位悬殊,不可等同。就本领与杀伤力而言,将帅属于最为无能之辈,不仅行动迟缓,杀伤力差,且不能越孤城半步,却要所有棋子拼死护卫,甚至被杀光吃尽,亦在所不惜。其余各子也等级森严,贵贱分明;车乃棋中至宝,万不可轻弃(被抽将则无奈,丢车保帅是也);只要不是为最高领袖,决不可失。马、炮地位大抵相等,开局时炮似乎稍胜于马,而残局中则马大胜于炮。最为悲惨者就是兵卒,数量众多,因而弃之不惜;本领有限,因而作用不彰;只许前进,不能后退,因而前景黯然,结局惨烈。即使不被干掉或有意喂吃,或因保其他棋子而被牺牲(如“丢卒保车”等),拱到底则成“老卒”,几同无用。这是等级社会最为生动、最为集中的具体体现,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典型和缩影。在这个等级森严、竞争残酷的游戏中,每个棋子的命运因人为规定的功能和作用不一而命运各异。车是何等风光,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若被对方干掉,则不啻割肉抽筋,疼痛至极,为保其性命,则不惜以牺牲其他多个棋子为代价。马、炮也算是不枉活一世,拼杀苦战,效力沙场,丢掉也令人叹息扼腕。最悲惨者乃兵卒之辈,冲锋在前,挨炮打,遭马踏,往往中途夭折,甚至未曾起步,便呜呼哀哉;即使福星高照,幸运万分,自强不息,拱到最后,却变成废子一般,蟹行蠕动于底线,着实可悲可怜。这是下层人民在传统社会的真实写照,是中国传统文化体系贱视苍生的生动体现。对比之下,国际象棋中虽然也有兵卒若干,但本领较之中国象棋之同类为大,且一旦冲到底线,则摇身变“后”,法力无边,给予下层人士以安慰和希望。联想到中国战俘归国后的悲惨命运和西方战俘归国时的鲜花人流,两种文化之间理念的差异不言自明。
就产生时间而言,围棋必早于象棋。《博物志》云:“尧造围棋,丹朱善棋。”虽不可信,但其产生于严格的等级制度形成之前,应无异议。其各子平等、机遇相同的构思设计,就是中华先秦文化中“民本思想”的具体体现。而象棋各子之间与生俱来、无从更改身份差异和为保统帅而不惜耗尽生灵的僵化理念,是秦代以后专制制度的最佳诠释,加上“楚河、汉界”作为佐证,其生辰八字则大抵可定矣。
就弈者而论,弈围棋者主观能动性大,自主性强。其不必为保全先以设定之统帅而煞费苦心,只需以全局形势为依据进行判断。而象棋弈者则着实可悲,必须经受折马损炮甚至丢掉爱车的痛苦,而只是为了那位无能的统帅之安危。将一人之存亡凌驾于群体安危之上,甚至要牵制作为局外人身份的弈者,这种游戏规则乃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和规则的缩影,是典型的中国专制思维的折射。
从游戏法则角度言之,二者恰恰相反。围棋是在用加法。开始时空无一人,好生寂寞。而随着双方落子,棋子越来越多,最终则往往拥护不堪,几无落脚之处。而象棋则用减法。开始时战阵严整,兵将齐全,而随着双方厮杀,棋子越来越少,到残局时诸子凋零殆尽,一片狼藉。最后甚至仅剩光杆司令,困守老城。真是两种感受,两种意境。
象棋布阵直观固定,局面一目了然,故而就初学者而言,较为浅显易懂。弈之者众,因而臭手众多。而围棋则难以揣度,深奥莫测,表面平静似水,骤然而起杀机。故而非智商较高者不得为之,不然往往徒招其辱,毫无乐趣可言。
总而言之,围棋和象棋反映出中国文化在不同层面、不同阶段逐渐形成的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围棋的存在表明中华文化体系中至少还存在着民主的精神、平等的理念;而象棋则表现出先人为保江山社稷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群体理念和誓死如归、杀身成仁的牺牲精神。这两种精神和理念相辅相成,共同支撑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大厦。而围棋和象棋就是这两种精神和理念的结晶。
中国传统文化这一条大河有儒道文化两条主支,象棋、围棋正好映射出儒家文化与道家文化的不同精神。象棋有多达七种不同的棋子,“帅士象车马炮兵”都有各自的社会象征意义,是在模拟社会实际,具有社会性。如在儒家看来,国君为最高统治者,因而象棋以主帅的“存亡”为“国之存亡”;士、象的作用如“总统卫队”;车、马、炮、兵的走法一如实际情形,数量上兵最多,是宝塔型的“社会结构”。围棋则仅黑白二子“以法阴阳”,人们认为,围棋开始是一种天文工具,棋盘如天,棋子是星,下棋伊始黑白相间,似时空的演替,如宇宙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的流年。与象棋相比,围棋具有自然性,更多是在模拟自然景象。它们都源于我们古人“仰观俯察”的智慧,区别在围棋是“仰则观察于天”的结晶,象棋是“俯则察法于地”的成果。
象棋河界分明,敌我阵地划定,棋子位置、作用和行走路线不同而固定,表现某种确定性、规范性,符合儒家的社会秩序与等级伦理;围棋没有固定的阵地划分,棋子没有固定的路线和作用,表现某种随意性、流动性,暗含道家不受羁束、放达超逸的精神。
象棋尚刚,棋子满盘活动,运动能力越强越有优势,车、马、炮冲锋陷阵积极拼杀,“过河卒子不回头”,有如壮士荆轲“风萧
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儒家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积极“入世”、“有为”。围棋尚柔,落子后不再移动,静止的棋子却像细胞生长,“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下围棋讲究“品之道,简易而得之者为上,战争而得之者为中,孤危而得之者为下”,如道家理想:“无为而治”、“以柔克刚”、“以无事取天下”、“修身养性”、“自正”、“自富”。
象棋复杂的战斗象征着社会多元矛盾,下象棋如勇士驰骋沙场,能体验人生自强不息、积极进取的儒家精神;围棋的文化消长则体现出自然阴阳对立的“太极”,下围棋如“仙人”吐纳运动,可体会人生审时度势、因地制宜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