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的目光被黑影所夺,他几乎忘了时间,依偎在残破的墙角,四周已经没有比成年人更高的遮挡了,到处都是碎裂的低矮的残壁、柱子、阶梯的碎块和不知道是什么部分的构造体部件。火光从裂开的地面冒出,但那些曾经可以看到,殖生在大量构造体材质上的异常血肉,以及时刻飘浮在空气中的孢子,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抬头就能看到的怪异的黑影,以一种缓慢得让人感到恐惧的速度,向自己所在的地面降临。
席森神父想要出声音,却又不知道该出什么声音,只是“嗬嗬”地喘息着,他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会导致死亡,但是,死亡临近的感觉却又是如此的强烈。魔纹超能和临界兵器还在起效,也确实在产生一些肉眼可见的现象,但是,即便被自己的力量所产生的现象环绕着,也无法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他告诉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却找不到苏醒的途径,就像是被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困在这个充满了末日的味道,也仿佛是世界上仅存的最后的地方。
席森神父无法思考,只能聆听隐约在脑海中浮现的呢喃声,他觉得之前还能知道那到底在呢喃着什么,现在却一点意义都听不清楚了,虽然听不清楚,却觉得似懂非懂,仿佛有一些想法正要破土而出,然而,他同样害怕这些想法破土而出。
“这可真是太棒了。”席森神父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语气到底是嘲弄还是赞美。
他已经意识到一点:如果无法挡住那个从月球降下的黑影,那么,自己就要连同眼前所见的这个末日的世界一起死掉。这就像是自己突然跨越了时间,比其他人更快地,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当其他人还在末日的进程中挣扎时,自己已经目睹了末日的真理,然而,这样的真理也真的不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领悟的。
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在席森神父复杂而又朦胧的感受中,在这虽然有声音却仍旧显得沉寂的氛围中,在那怪异黑影的降临所带来的压倒性的恐惧中,随着风声传递出来。
无法形容这声音的古怪,虽然一听到就觉得是“声音”,但却无法分辨出音色和音调,那既不是悠长的,也并非急促的,不是低沉的,也绝非是尖锐的,不是节奏,但也并不混乱,不难听,也不算好听,让人觉得是一种纯净的,抛开所有主观的和客观的相对性,将一切特征融为一体,彼此消磨,最终残留下来的东西。
一听到这个声音,席森神父就不由得想起了爱德华神父,想起了在生眼前的异变之前,那个狂躁又疯狂的战场。于是,他兀然知道了从红月上降临的黑影是什么,而此时出奇怪声音的正体是什么。
两个怪物的战斗并没有结束,而是自己从战场的一角,在某种复杂因素的作用下,以感知性的力量,触碰到了战场的另一角。自己原本只能观测到之前那种模样的战场,而现在则观测到了如今这样模样的战场,但其实两个战场上的战斗还在进行,并且,同时存在着更多不同的战场,亦或者说,将这些复杂的,仿佛被割裂的战场全都统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战场,也是两个怪物所能看到的世界。
自己那异空间转变般的错觉,仅仅是自己的观测能力有着巨大局限性的证明而已。
那古怪的“声音”让空间泛起皱褶,就像是海浪推来,又有某种深沉的动力潜藏在海浪下方,那股低沉隐晦的波动感在席森神父的感知中却又是如此的清晰。倘若将从红月下降的黑影视为飞龙,那隐藏于空间皱褶之下的波动便宛如来自于鲸鱼。两个强烈的存在感彼此交错,分割,产生冲突,天地之间也因此存在一种共鸣,钻进席森神父的身体里,让他顿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席森神父十分清楚,碰撞就要生了,别看两个怪物在肉眼视距中的相隔得如此遥远,但是,对这样的怪物来说,寻常意义上的“距离”从来都不是难题。当他注视着从红月降下的黑影,就不由得想要看清楚,那隐约要从空间的浪涛中浮现的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
一种隐约的直觉告诉他,那是爱德华神父。不,应该说,是曾经叫做爱德华神父的灰雾恶魔。
天空黯淡下来,就像是太阳落下,但其实这里的天空根本不能叫做天空,也不存在太阳,就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及其深远的视觉空间而已。在日暮后的黯淡中,红月愈加显眼,而那扭曲的黑影已经占据了红月三分之二的面积,渐渐显露出更真切的形体来:席森神父猜对了,那正是迫使爱德华神父不得不使用禁忌的力量去狙击的怪物,那个疑似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出现的怪物,那个不知为何呈现女性形体的怪物。
如今,它也仍旧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女性形体,看不真切其身段和面目,却又有一种早就知晓的熟悉感。席森神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讲过它的,亦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自己此时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它,或者说她,明明占据了巨大红月的三分之二面积,却又不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巨人”。
它明明从视觉上有庞大的感觉,但却从那抛开理性的认知中,仿佛只有一个正常人类女性个体的大小——正常人类女性个体的大小,这个形容也是极为暧昧的,并不是一个固定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