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是你们找到了系色中枢,而是系色中枢找到了你们?”不作夫明白过来。
“没错。系色中枢已经解锁了,它不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生命。”同伴顿了顿,似乎对如何形容如今的系色中枢感到为难:“其实它本就应该是这样,只是过去,安德医生把它的主观活动封锁了,让它只能从本能层面被动响应外部的需求,就如同植物人一样。”
“你就没有想过安德医生为什么要封锁系色中枢吗?”不作夫问。
“想过,但是,如果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系色中枢的封锁,系色中枢是无法自主脱离植物人状态的。”同伴叹了一口气,“当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安德医生可能已经……不在了。他是那种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弃主导权,但是,一旦自己的死期降临,也绝对不会拖其他人后退的那类人。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在学术理论方面更有攻击性而已。”
不作夫对此不予评价,他始终怀疑,系色中枢恢复自主运作,究竟是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封锁的缘故。不,哪怕真的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封锁,在这个行为背后,也很可能不是安德医生最初的想法。即便系色中枢不是幕后黑手,也还有一个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情况不一样,桃乐丝被制造出来后,为了能够最大挥其功用,地下研究者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其加以限制。甚至于,可以想象,那些人肯定有利用桃乐丝去干扰安德医生团队的研究。
涉及理念的斗争往往比涉及自由的斗争还要残酷。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理念之可怕,甚至能够让人无视物质基础,和自己生命的需求,以一种超拔的精神状态去做出被他人视为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为了不饿死,就会去战斗,那么,当他去战斗是为了某种理念时,他甚至会愿意自己被饿死。
科学研究更讲究理性,所以许多人都觉得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但实际上,为了坚持“真理”,为了证明自身理论的正确性,而去做出可怕行为,不惧牺牲,不顾大局,损人不利己的研究人员何其多。
安德医生在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之后,就已经不是最佳状态,他的思维能力和精神状态,都如同其他病人一样充满了漏洞。安德医生在离开系色中枢所在区域前,封锁了整个区域,这肯定是他最清醒最理性的状态下所做出的决定,而让他违反了自己这个决定的原因,则很可能是不清醒不理性的。
安德医生的确不能算是什么大坏蛋,但是,病院里真正的大坏蛋可不是少数。
不作夫在心中默默想着,又听到同伴说:“系色中枢虽然已经能够自主运作,但是,它并不具备行动基础,所以,我们就如同它的手脚。”
“你是说,系色中枢只是一颗纯粹的大脑?”不作夫有点惊讶,但是,桃乐丝也曾经说过,她制造那些高川复制体,同样是为了弥补自身无法行动的缺点,而且,那些以桃乐丝为中心的地下研究者们也已经死得不剩下几个了。不作夫本以为,系色中枢会更强一些,如果只是一颗“大脑”的话,安德医生的许多行为都难以解释。
只能思考而无法付诸行动,无法影响其他事物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可怕的。
“大脑……算是吧,它现在就是整个团队的大脑。”同伴有些吞吞吐吐,但是,不作夫却没觉得他是知道具体情况而试图隐瞒,反而,觉得他似乎是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系色中枢本体的情况。明明他都已经见过系色中枢了。
“我们还要走多远?”不作夫不打算为难这个同伴了,桃乐丝的存在状态也同样是让人感到如在梦中,系色中枢的怪异绝对不下于桃乐丝,但是,无论桃乐丝还是系色中枢,它们自称的,以及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无法让不作夫完全相信。不作夫反而感到疑惑,为什么其他人就这么容易相信对方的话呢?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呢?所有研究人员都应该明白,自己亲眼所见的,不过是一种表象,而且仅仅是片面的表象。人的感官系统相对于事物的多姿多彩,是脆弱的,简陋的,充满局限性的,根本就不能观测到真相。
然而,在不作夫的感觉中,似乎见到系色中枢的这些研究者,都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这是一种极为不符合他们身份的狂妄表现。不作夫觉得,他们的自信、觉悟和表现出来的热切,全都是建立在这种狂妄虚假上的,比沙堡还要脆弱的东西。
乃至于,他们已经陷入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精神幻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