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8 义体解放(2 / 2)

如果做一个人,无法拯救任何东西的话,也无法看到一丝希望的话,那就只能不做人了——不是吗?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义体高川低垂着头,念叨着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暗示,在他的脑海中,那如同浮藻一样的光,一片片地熄灭了,那些自己曾经想过的事情也在消失,他似乎睡着了,又像是醒着。他不需要呼吸,因为义体是不需要呼吸的,他没有心跳,因为义体是没有心跳的,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大脑”,因为义体全身的每一个细小的结构都能成为思维的载体。他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神经,没有肌肉,人所拥有的物理结构,在他的义体被改造到如今的模样时,早就一点都不剩下了。

甚至于,他仍旧自觉得,自己徘徊于人和非人之间的想法,也不过是一种对自己的暗示而已,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而已,他从物理层面上,完全找不到自己还是一个“人”的特征。“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人”在他的每一次自检时,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谎言,一个自我欺骗的幻觉。

现在,他不得不亲自戳破这个谎言和幻觉,让自己的精神,承受那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洗礼。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得不主动地陷入那自我认知的黑暗中,让那些有悖于自己认知的东西,让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冲入自己身体,冲入自己的脑海,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冲入自己的思维运转——他知道,当自己彻底开放对义体的控制权和主导权,自我认知就必须承受那超乎想象的考验。

然而,不得不这么做。

不这么做的话,是无法对抗怪化少年高川的。

不这么做的话,是无法将计划执行下去的。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或许情况不会好转,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接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有好转的可能。

义体高川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完全彻底的解脱感,那一直积累在心中的忧虑,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种浩大的平静降临在他得身上。

管线一根接着一根从义体上脱离,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生,但是,确实有什么地方改变了,从那难以察觉的细节处,从那仿佛一如既往的颜色和结构中,正在产生某种变化。当接驳义体的管线只剩下最后一根的时候,那低垂着头颅,仿佛断线木偶般的义体,也开始生形变。

义体高川在融化。

从表面开始融化,如同蜡汁,如同浓油,那液态的东西,一点点地沿着躯干的曲线滑落。就像是被剥开了一层层的外皮,义体内里的物质不再光滑,也不再是肉色,而是某种黑色的如同煤炭一般的东西。这东西并非完整的一块,很是粗糙,仿佛用泥水沙子混合后,用力捏合起来。现在,这个被捏合的外观也在龟裂,在外界,崩溃的过程是如此的迅速,但却又充满了一种活生生的韵律感——仿佛这个龟裂崩溃的过程,就是一种生命的活动。

秒针在跳动,义体转眼间就不成人形。

烂泥一样的三仙岛咕噜噜地冒泡,但是,于抵达表面的气泡越来越少,那粘腻淤积的外表似乎在凝固,凝固成一种粗糙的模样,让整个三仙岛就好似是一个由岩浆堆砌而成,在海水中渐渐冷却的岛屿。一个荒芜的,粗糙的,充满了热量,不太平静的岛屿。比之被改造成三仙岛前的岛屿形象,更有一种新生的活力。

这个巨大的岛屿只有一个,是如此的鲜活,让人看到的时候,不禁去联想在它的底部,那尚未冷却的岩浆仍旧在翻滚,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座新的火山拔地而起。

伴随着三仙岛的异变,这个战场也不再像是战场,甚至可以说,也不像是统治局遗址的景色。仿佛回到了星球还没有冷却的时代,就已经产生的环境,粗糙而原始,粗暴又狂躁,乃至于,完全不适宜于生命的诞生。仿佛这颗星球尚未产生生命的时候,这个名为“三仙岛”的岛屿就已经存在了。伴随着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诞生,其形态也生了变化。它曾经粉碎,结构被分解,物质曾为其他有机物和无机物的一部分,用于不同的功能,体现出不同的性质。它变成了植物的一部分,变成了动物的一部分,变成了矿物的一部分,变成了江河湖海的一部分,变成了沼泽和森林的一部分,伴随着物种大爆炸和大灭绝,它在一次次的循环中游荡。

然后,在今天,重新归于一个整体。从那古老的,人类无法直接观测到,只能通过浅薄的数据,加以想象力去描绘的时间点走出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倒转了几十亿年,空间也仿佛在一刻,穿梭到了行星尚未完全冷却的时候,那些坚硬的构造体材质都在极度的热力中融化,但是,这种热力却又并非是常人所理解的热力,因为,所有对温度的观测方法,都无法衡量其变化。所谓的“热力”,人类对所谓的“热力”的本质的理解,只是对眼下这种“热力”的一种肤浅的表面化的描述。

弥漫在这个战场中的空气已经从构成物质和结构分布的意义上变得不同,也和人类分析出来的,远古时候亦或者更早期的星球气体构成截然不同。人们从未见过的物质,从未见过的结构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所有构成环境的因素都是不稳定的,因而,这个可怕的完全不适宜于人类的环境整体,也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变化,而没有任何一次变化是重复的。要从已经出现过的变化中找出规律,推导出之后的变化,也同样是徒劳之举。

三仙岛就静静地存在于这个完全异化的环境中,这个环境并没有从统治局遗址中割裂出来,但却让人觉得,和统治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它是独立存在着的,却又和更遥远的区域紧密相连的。它,还在侵蚀那些和它接壤的地方,就如同病毒一样。三仙岛和以它为中心的异常环境,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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