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上)
比起二十一世纪高楼大厦遍地,街道干净整洁,人人衣冠楚楚的各大欧洲城市,十八世纪的它们就要相去甚远了。这些大城市们仿若都被笼罩着在现在人难以想象的微妙气味中,就连被誉为时尚之都的巴黎,也没有例外。
比如说,体味……
如今正左在王座上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五,从他出生至今,一共只洗了两次澡。其中第一次为他诞生日时的施洗礼,第二次则是在他结婚的时候,至于他第三次洗澡会在什么时候,法兰西人民心知肚明,大概是在他入殓的时候吧。
路易十五这个样子,他的曾祖父路易十四虽然比他更为爱干净,但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至少与现代人相比起来是拍马不及的。只能说在清洁意识上,当时大环境就远远不及后世。
除去人身上的体味,如今巴黎的恶臭之源主要是鱼贩集市。
在这里你差不多可以找到你能想象到的一切令人作呕的气息,人的汗臭,鱼的腥气,宰杀其他动物时流淌下来的血的铁锈味,变了质的肉制品的腐烂气,人类以及其他动物的排泄物,以及路过之人因为难以忍受这股气味而从胃里反上来的呕吐物。
它们互相混杂在一起,酝酿成一种更为可怖的气味。
这种恶臭让乔安只是从哪里路过一次,就已是刻骨铭心。
幸而这一世的她没有出生在巴黎的鱼贩集市附近,她路过那里也只是一次偶然,否则她就要步入生无可恋的阶段了。从巴黎离开后,她就跟随着自己的父亲回到了格拉斯。
乔安这一世的母亲早早的过世了,父亲叫做安托万·里希斯,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不过暂时还没有再结婚的打算。
被里希斯娇养着长大的萝拉·里希斯小姐,其实不太了解他父亲到底拥有着多么庞大的财富。
他虽然带着自己最珍贵的女儿生活在格拉斯,但他的产业却遍布法国,甚至迈向全世界。普罗旺斯的府有他的房产,昂蒂布有他的庄园,他经营着法国最大的皮革、油、香辛料的仓库,甚至在热内亚都有他的常驻办事处,前往印度的船只上也少不了他的股份。
至于里希斯先生在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产业,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比起巴黎,格拉斯只能说是一个小城镇,以前因皮革业而繁荣,那个时候格拉斯的气味比起巴黎来说,也不遑多让了,然而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城镇,在为了掩盖皮革味而研香水后,居然因此这里一举成名,成为远近闻名的香水圣地。
香水,既能掩饰自身的体味,还能让人带上一股自身不曾拥有的迷人芬芳。整个法兰西的上流社会中,有谁会不喜欢、不用香水呢?
然而,对于乔安来说,即使有香水遮掩体味,也休想阻挠她想要洗澡的心。
长期不洗澡,日积月累下来的的体味再加上香水,如果隔着衣服又不出汗还好,但在脱衣换衣间,再加上出汗时体味翻倍,香臭混合在一起,那种滋味简直无以言表。
无时不刻都在挑战乔安的忍耐力极限。
她管不了别人,但好歹她还能管得了自己。
管不了也得管啊,谁受得了一辈子只洗三次澡的生活。
乔安无比庆幸现在已经是十八世纪中期了,启蒙运动兴起,人们开始重新捡起清洁意识。在沐浴一事上虽然还是无法像在二十一世纪那样洗得随性,但至少不用担心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句“肉体的清洁是对灵魂的亵渎!”了。
至于路易十五,哎,除去他在个人观念方面的因素,谁让他是国王,教会的人天天盯着他呢。
同时,她更庆幸这辈子的自己投身的身体拥有一个好家室,如果成了劳苦大众,她现在大概还奋斗在维持生计的路途上,洗澡沐浴之类的事情,只能不得不放到吃饱穿暖这些生活琐事之后了。现在可不像二十一世纪那样随处可见公众浴池澡堂,至于自家里拥有浴室什么的,那就太奢侈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即。
乔安顶着女仆埃布尔的唠叨,硬是完成了今日的洗澡大计。
埃布尔无不忧愁地说:“萝拉,用沾湿的白布擦擦脸就可以了,别人家的贵族小姐可不会这么经常用水清洁自己的身体,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觉得里希斯家的小姐怪异、不合群的。”
乔安被她唠叨得头疼,她只是洗个澡而已,又没有杀人放火,让她耳边清净一下吧。
她问:“埃布尔,你知道之前获得第戎学区论文比赛头等奖的卢梭先生吗?”
埃布尔已经三十八岁了,她这一生都在为里希斯家服务,那些来里希斯家做客的先生与夫人们嘴中谈论的事情,她当然也会知道很多。她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态度,说:“我的萝拉小姐,你不要考教我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卢梭先生可是巴黎的名人,这位自从获得奖后就风光得很呢,就连我们尊贵的国王与王后都对他青睐有加,听说您父亲去巴黎时还与他见过面,如今谁还不知道卢梭先生?”
乔安一本正经的断章取义,理直气壮的欺负埃布尔读书少,她说:“这位卢梭先生可是‘回归大自然’理念的忠诚拥趸者。我觉得这个理念简直对极了,我们在上帝的看护与洗礼下赤/裸裸的来到人世间,为什么不能自始至终都保持身体的洁净,要让尘世间的污秽染脏自己的身体呢?”
埃布尔微微睁大眼睛。
乔安继续说:“好多与卢梭一样值得尊敬的先生,也提议我们应当适当洁净自己的身体,在巴黎这已经成为新风尚了。我相信过一段时间,这股潮流就要从巴黎传到格拉斯来了,我身为里希斯家的小姐,要是慢在别人后面,那才是真正要出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