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也长长叹了口气,微微站直了斜倚在树干上的身体。如今的浪子早就没了几日前那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模样。他的脸色白的吓人,比纸坊最上等的绢纸还要惨白几分,偏生眼圈下好大两团乌青,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几分可笑,还有几分可怖。下颔冒出了一层短短胡茬,像是有段时间未曾打理仪容,发髻勉强还扎在脑后,丝丝缕缕乌发逃脱了束缚,正狼狈的挂在颈边耳后。
更要命的是他穿在身上的那席青衣。浪子是个乐于享受的人,他的衣衫总是挑选最为柔软的布料,最为妥帖的裁切,就算跟人打上百来个回合,也未必会污了袖摆衣角。然而此时,他早就衣衫褴褛,袖子掉了半幅,后背净是划痕和泥土,哪里还想个风流浪子,反到像逃荒遇难的穷酸书生。
在这遍体狼狈中,唯有那双眸子还灵动如昔,和他掌中握着的透明短刃一样,闪烁着耀眼光彩。
“婆婆如此尽心,我又怎能敷衍了事。”
沈雁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几天没能好好吃饭喝水,透着无穷的疲惫和倦怠,但是他唇边那点笑意依旧执拗的不肯隐去,像是在讽刺面前的老妪,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老身已经跟了你这么久,折了两个徒弟,一个儿子,还损了这么好的一副罗裙。老身累了,不想再多走一步。”
老妪的声音不那么好听,像是被剧毒蚀坏了嗓子,她的语气也不怎么激烈,似乎死掉的徒弟和儿子还不如那条皱巴巴的靛青罗裙。但是闪烁在她眼里的是比毒蛇还阴冷,比豺狼还凶残的恶意,像是只用双眼就能斩杀面前之人,再用他的尸首喂一喂家养的毒虫。
听到老妪此言,沈雁心底轻轻一叹,他跟这位蚺婆已经纠缠了足有两日,这两日,几乎能让江湖中最刚强的汉子都为之崩溃。他虽然撑下来了两天,却未必能撑得更久。
察觉了面前男人隐藏着的孱弱,蚺婆桀桀怪笑了两声,轻轻一转手中木杖,杖尖忽的一下朝沈雁砸去。两天时间,如若换了旁人,怕是几百个回合都较量过了,但是沈雁只跟蚺婆交过两次手,一次是他伤了左肩,整条胳膊都无法再用,第二次则是毒物入骨,伤了肺腑。他的武功也许不在蚺婆之下,但是被人所制,胜出就化作了渺茫泡影。
然而沈雁并未束手待毙,他的剑尖迎着杖身一挑,灿灿光华闪动,像是把落日余晖尽收于眼底。浪子的袖中剑名曰无影,乃是天外陨铁所铸,轻薄透明,若使得快便似无影无踪的冰刃,只是现在宽袖已被绞得粉碎,再也没有“袖中剑”可使。
然而蚺婆手里的木杖也非凡品,乃是千年金丝楠乌木所制,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根本就不惧区区一把陨铁宝剑,两种神兵撞在一处,发出刺耳金铁交鸣之声。沈雁剑法高绝,蚺婆毒功精深,四五招过去,虽然木杖依旧无法寸进,无影剑上却也蒙了一层黑雾,再也无法绽放出那夺目光华。
沈雁看似已经隐隐居于下风,但是剑在舞,他的身形也突然一动。浪子的轻功冠绝天下,点穴暗算更是本行,虽然损了条手臂,但是能用来点穴的又何止只有手。
蚺婆嘿了一声,身形微微一缩,避过了地上射来的银钱。不知何时,沈雁脚下多出了几块散碎银子,早被周遭的毒气沾染,变成了乌漆漆的黑疙瘩,当做暗器自然最妙不过。
“现在送银子给老身,怕是晚了些。”躲过了暗器,蚺婆毫不客气嘲讽道,“还是你觉得,自家性命只值这么多?”
“婆婆想多了,晚辈只是送点银钱,好让你换身能看点的衣裙。”
随着这句调侃,剩下几块碎银也嗖嗖飞起。蚺婆恶狠狠呸了一声,木杖一旋,几枚碎银登时被撞出老远。然而还未等她继续攻来,后腰突然一痛,内息登时凝滞。原来第一枚暗器不过是个噱头引子,后发几枚撞击回旋,才是真正的暗照。
再次被坑,蚺婆只恨的牙都痒起来,恨不得抓一条大蟒啃上两口。前两次浪子就是使了阴招,第一次害她穴道被制,在草丛里躺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第二次更是腿上挨了一针暗器,现下还血流不止,行动受阻。如今都到这山穷水尽的局面了,他居然还敢顽抗不休!
然而蚺婆并不害怕,就算内力一时运转不济,就算再被这可恶的浪子阴上几回,她也不怕,因为沈雁绝对没法杀她。
像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次沈雁居然都没乘势追击,反而急退两步,脚上刚一站定,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蚺婆面上一喜,以为侵入骨髓的剧毒再次发作,让沈雁失了战力,谁知还未等她裂开那张涂了脂膏的干瘪嘴巴,一道寒光就朝她背心处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