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茫茫,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充满无数的可能,也许蓦然回首,就是重逢,也许一生都在错过。
从国外到国内,容蔚然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寻找,他找了三年,去过很多小镇,山村,见过很多人。
那些经历填充进他千疮百孔的世界里,而有个地方依旧是空荡荡的,什么也填不了。
每次在街上看到有点像的背影,容蔚然都会发了疯的追上去,之后失魂落魄的转身。
一次次的从期待,激动,再到失望,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灵魂孤独悲凉。
支撑他抬一下脚,迈出一步,不停往前走的是刻骨铭心的执念,不死不灭。
容蔚然想,他会一直找下去,到最后一口气,生命的尽头。
黄老爷子一年前去世,容蔚然闻讯后去见了一面。
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也逃脱不了。
老爷子一生都在窥视天机,给别人看命,他反而是个明白人,命这东西,是死的。
临走前,老爷子对一直站在床前等着什么的容蔚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去南方,你的命运会迎来转机。
黄金殊也是那么对容蔚然说的,“阿凉肯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想念着我们。”
“她不能跟我们联系,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阿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最后,黄金殊哭着说,“请你不要放弃寻找她。”
老爷子的葬礼过后,容蔚然就一刻不停的往南走,他必须相信老爷子,不能去犹豫,怀疑。
因为他没有给自己留回头路,背后抵着把长刀,锋利无比,一旦他停下来,往后靠,迎接他的就是皮。
他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向前奔跑。
半年后,容蔚然来到海边的一座小镇。
这里的民风纯朴,生活简单,空气里会有淡淡的咸腥味,那是大自然带给小镇的独有味道。
容蔚然住在一位老人的家里,每天跟他一起晒晒渔网,捡一点小鱼小虾,再听听老人的唠叨。
“海上有个岛,”老人望着大海的方向,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深重,勾勒出沧桑,“我们这里的人叫它貝岛。”
容蔚然拿着瓶啤酒喝,随口问,“爷爷年轻时候去过岛上吗?”
“去过,常去的,”老人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想起了什么,“岛上有一种花,白的和雪一样,听说在夜里会变色,还有一种植物,叶子特别大,能当雨伞用,也能做菜。”
老人说到这里,满眼都蕴着笑意,“等我儿子回来了,你跟着他,上岛去看看。”
容蔚然沉默了。
据他了解,老人的儿子多年前就在一次出海时遭遇突变,发生了意外,葬身大海。
老人得知消息,悲伤过度,病倒了,他自我逃避,觉得儿子没死,还活着,是去海的另一边了,有一天会回来的。
镇上人也都没有戳穿老人,让他在期待中度过晚年。
容蔚然抬起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好。”
“镇上的很多人都离开了,也不知道这外面有什么好的,难不成头顶的天跟我们这里的不是一个天?”
碎碎叨叨的,老人问道,“小伙子,你找到你妻子了,还会回来吗?”
容蔚然的身子前倾,脖子上的玉掉出来,在半空轻轻晃动,他又给放回领子里,小心的按按。
“会的,我很喜欢这里。”
老人来了精神,“那好啊,到时候老头我如果还有口气,就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叹口气,“哎,我儿子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好些年都没回来了,不知道在外面吃的好不好。”
容蔚然的喉咙干涩的动了动,他垂下眼帘,额前碎发盖下一片阴影,隐藏了所有。
这世上,大多都是不如愿的,极少才能称心如意。
他仰头灌进嘴里一大口酒,冰冰凉凉的温度窜遍四肢百骸。
“不能那么喝,”老人说,“会伤身的。”
容蔚然笑笑,“爷爷,我没事。”
“还是年轻啊……”
老人晒了一会儿太阳,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容蔚然去拿了薄毯子搭在老人的身上,他靠着树,后脑勺磕上去,在传来的疼痛里强迫自己清醒,不能醉了。
年轻吗?
他三十出头,心里住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那些快乐,幸福已经久远,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容蔚然离开的前一天,老人在屋子里摔倒了,他醒来,人就糊涂了。
老人把容蔚然当儿子,紧抓着不放,嘴里不停的念着,“大宇啊,你终于回来了。”
容蔚然看看老人干枯粗糙的手,又去看他眼睛里的泪光,半响说,“我……”
“饿了吧,”老人慈爱的说,“爸给你煮鱼汤去。”
容蔚然望着老人急急忙忙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父亲佝偻的背影,清晰,又模糊。
深思了许久,容蔚然把脚边的背包放回自己的单人床,改了行程,决定过些天再走。
施凉知道了,会赞同他的。
小镇上的住户不多,人们见到老人拉着高大俊美的陌生男人,说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们都默契的去选择圆老人的梦。
“刘老,人回来了,这回你高兴了吧。”
“高兴高兴。”
老人好像年轻了不少,逢人就拉着激动地说上一通,谁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容蔚然成了好人,镇上的名人,同时出名还有他的自身条件,很快就出现上门给女儿谋亲事的。
“刘老,小凤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这放眼望去,整个镇上,是绝对找不出比她更心灵手巧的了。”
那妇人噼里啪啦的说着,一张脸上全是骄傲和自豪,“不如就把小凤嫁过来,你的床前也多个能干的人给你端茶送水不是?”
“小凤是好孩子,”老人说,“可惜我家大宇结婚了,有伴儿。”
“啊?”妇人伸着脖子左右看,“人呢?他人呢?我问问去。”
她是不信的,人岁数大了,一摔就出事,神志不清了,把外地人当成死去多年的儿子,这嘴里说出的话,能是真的吗?
老人喊了两声,“大宇?”
容蔚然从外头回来,“怎么了?”
妇人一见他,就自来熟的迎上去,热情地做了一番介绍,主要是推销自己的小女儿,“我家就在不远,有空常来玩,多走动走动。”
容蔚然淡淡道,“大姐,我有爱人。”
妇人惊的合不拢嘴,“真有啊?”
她往后看老人,脑子转不过来弯,“不是……”假的吗?
容蔚然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白金戒指。
瞪着他手上的戒指,妇人还是不信,她凑过去,“刘老人糊涂,他不晓得,我是晓得的。”
“你就一个人来的镇上,也没见有其他人啊。”
不知道是怎么了,妇人有种错觉,此刻,这个外来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她呼吸困难的悲伤。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对方说,“我已娶妻。”
确定是真的,妇人失望的走了。
容蔚然随意坐在门槛上,他拿出烟盒,夹住最后一根烟,半天也没摸出打火机。
老人递过来火柴盒,“她是不是不愿意回来啊?嫌我们这儿穷?”
容蔚然用不惯火柴,他划拉了两支火柴,才出火花。
“不是。”
老人,“那是为什么?”
容蔚然吐出一团烟雾,久久都没说一个字。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吵架了吧。”
“多让着点,过日子磕磕绊绊是会有的,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
容蔚然深吸一口烟,他发誓,找到了以后,他会拼命对她好,比以前好上千倍百倍。
这一切的开始,是他找到她。
老人察觉他的情绪不高,“以后再有上门来说事的,你都不要管,爸会给你打发掉的。”
“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
容蔚然起身,手夹着烟,“我出去走走。”
他一走,老人养的那条大黄狗就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惬意悠闲的很。
一人一狗在小屋前后转悠,穿过树林,停在土丘上。
“大黄,我觉得爷爷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
容蔚然把烟蒂放在嘴里,昨晚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老人在床边看他,可能是清醒了,又不想醒,想继续糊涂。
大黄狗甩甩尾巴,追着蝴蝶撒欢。
容蔚然把烟灰弹出去,“你倒是自在。”
那个妇人回去后,就跟左邻右舍嚼舌头根子,一传十,十传百,闹的人尽皆知。
那个长的跟大明星似的外地人结过婚,有老婆,他们很相爱。
那些年轻姑娘们知道了,关起门来伤心难过,嫉妒未出现的女人。
除了一个人,一件事,容蔚然不在乎别的,他不会在镇上长住,打算这两天就找机会跟老人说离开的事。
不知不觉走到海边,容蔚然手插着兜,漫无目的的走着,有一次,他跟施凉说过,要带她来看海。
如今来是来了,她却不在。
容蔚然停下脚步,转头看身后到他大腿位置的小女孩,“你跟着叔叔做什么?”
小女孩抿抿嘴巴,不说话。
她长的其实挺好看的,就是有点黑,扎着一个冲天辫,用红色的绳子绑着,在风里|摆|动,很可爱。
容蔚然忽然想,他如果有女儿,一定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机灵,可爱,天真。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以可怕的速度在心底扎根,促使容蔚然半蹲着,语气变的柔和了些,“告诉叔叔,你是不是迷路了?”
“没有迷路,”小女孩攥着脏兮兮的小手指,“叔叔你是住在刘爷爷家里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