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天真听着凤云渺的话,一时无言相对。
学会杀人灭口。
云渺所言,的确是生存之道,不过她目前还不太能达到那个境界。
方才那个陌生女子求饶的瞬间,她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曾与她敌对的人,她也不会随便找人家麻烦。
方才那个女子,与她素无恩怨,看清对方目光中的惊恐,她没能狠下心。
云渺说——
但凡是有一点可能妨碍到你的因素,都要扼杀。
人一旦能做到绝对的冷血无情,就等于没有弱点。
云渺的话,她是赞同的。
但若是行动起来,却又没有那么容易。
“天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有可以学习的机会,如今我也不要求着你做事太残酷,但你必须记着一点,对你不利的人,万不可动恻隐之心,一点也不能。”
将凤云渺话听在耳中,颜天真静默了片刻,道:“你说的话,我记下了。”
人不能只做好人,也不能只当恶人。
还是视情形而决定。
“快离开此处,往其他地方去。”凤云渺道,“若是再让人现,又得灭口一个。走。”
凤云渺的话音落下,便调转了马头。
颜天真当即也调了个方向,随着凤云渺一同离开。
离开了作案之地约莫几十丈远,二人这才缓缓放慢了速度,此刻周遭依旧是寂静的,很适合谈话。
凤云渺道:“天真,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我仔细说说。”
他也是打猎路过此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是听见有女子的惊呼,且一出口就忽然止了声,这让他一时有些好奇,便策马去看,远远地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那般熟悉,那是颜天真。
有颜天真在,他自然是要上前去看看的,等他靠近了一些,便看见颜天真脚下,严淑妃趴在地面之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脚边盘旋着两三条小蛇,他当即明白过来,严淑妃八成又耍什么花招了。
皇室成员出行狩猎,性命安全自然要有所保障,皇家狩猎场之内,极少会出现不明来历的猎物,若是有这类的猎物混进来,顶多也只是一两只,像这样五六条毒蛇凑在一起的场景,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这些东西是能捎带进来的,并非它们自己混进来。
“方才严淑妃跟随着我到了此处,还未说上两句话,便开始张狂大笑,然后就从马背上拿出了个麻袋,里头装着五条毒蛇……”
颜天真将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末了,添上一句——
“严淑妃虽死,但今日真正的主谋却是楚皇后,因此,我这心中依旧不是很解气,总要找个机会报复回去的。”
“如此说来,你现在骑的这一匹马,是严淑妃的马了。”
凤云渺瞥了一眼颜天真胯下的马匹,“严淑妃这一匹银鬃上悍马,与你所骑的那一匹,颜色有些不同,马尾的颜色区分得尤其明显,高度也略有不同,你的马儿已经死于毒蛇口下,她的马儿在你这儿,若是被人认出这匹马属于严淑妃,你依旧难逃罪责。”
“那该如何是好?”颜天真这才惊觉,她与严淑妃所骑的马儿,虽然都是银鬃上悍马,但颜色深浅有所不同,淑妃这匹马的马尾颜色偏黑许多,难免会被人认出来,真到了那一刻,自己依旧是洗不清的。
在场与严淑妃熟悉的人,应该会有好几个能认得出她的马。
起码楚皇后与宁子怡有极大可能认出。
然而,自己此刻已经没有可以更换的马儿了。
这么一来,可真是有些难办。
凤云渺也是这一刻才知道,颜天真所骑的马不属于她,在听颜天真讲述之前,他可不知这一点。
哪能料到是颜天真抢了严淑妃的马儿呢?
今日场上,银鬃上悍马不过寥寥几匹,严淑妃与颜天真的马,毛色与马匹大小不同,挺好辨认。
“天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凤云渺道,“我这匹马也不能与你对换,这匹是千里驹,有不少人能认得出来,又是棕褐色,如此一对换就太明显了,而你如今已经没有马匹可换,那么,你只能去找宁子初坦白此事,让他帮着你压下来。”
颜天真闻言,想了想,道:“云渺,你确定宁子初会维护我么?虽然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严淑妃,但严淑妃毕竟也是他的女人,我不经他的同意,将严淑妃杀害,他能不计较?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云渺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她没有一匹可以更换的马,今日的狩猎场之中,要属北昱国的人最多,其他三国参与的人数量并不算多,就算能找到一匹与她原来那一匹相似的马儿,对方也不会愿意和她更换。
严淑妃的这匹马,还真是不好处理。
弃了马,她必须再找到一匹,狩猎场之内是一人一马的分配,她上哪儿去找……
狩猎场外围,都是北昱国的侍卫。
这狩猎场,是宁子初的地盘。
他的地盘他最熟悉,他的地盘他做主。他想要命人再弄一匹马进来,简直轻而易举。
一匹马,也算是庞然大物,其他三国的人若是想要从外面弄进来,北昱国的守卫都不是瞎的,总会看在眼里。
如此说来,还真就只能与宁子初坦白了?
“我想,宁子初即便是不高兴,也依旧会维护你的。”凤云渺的声音传入了耳膜,“在宁子初看来,你总归是比严淑妃重要多了,严淑妃死,他不会伤心难过,但若是你出了事,他的情绪不可能不受到波动,孰轻孰重,他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数的。”
凤云渺说到这,轻瞥了颜天真一眼,“还记得你曾唱过的一句歌词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你属于后者。”
被偏爱的,自然是会被维护的。
这件事,当真只能宁子初压下来了。
让她去求助宁子初,他这心中自然是不爽的。
但为了她着想,吃醋的事只能先放一放,凡事要考虑眼前利益,对她有利的事,他必须鼓动她去做。
任他本事再大,他也不能从外面弄来一匹马,从北昱国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进来这狩猎场。
狩猎场外诸多侍卫,帐篷附近也有不少人,都是北昱皇宫内的人,这些人,宁子初可以随意使唤,而他是南旭国太子,无权使唤。
“既然如此,那我就找他去了……”颜天真心中自然晓得,凤云渺提出这样的主意,他的心中也是不畅快的。
毕竟,在他眼中,宁子初属于情敌的范围了。
若不是为了她着想,他绝不会让她去求助宁子初。
她杀害严淑妃这一事,绝不能传出去。
一旦公诸于众,她所面临的就是死罪。
指证严淑妃先谋害她?没用。
一个高阶妃嫔要害一个歌女,能定什么罪。她一介歌女杀害皇妃,这才是罪。
严淑妃家中势力够硬,若是得知了真相,绝不会放过她。
“快些去吧。”凤云渺道,“往正南面去,宁子初应该就在那个方向,这狩猎场十分大,你尽量避开他人,不能让人注意到你胯下的马,宁子初今日所乘坐的也是棕褐色大马,紫色锦衣,十分好认。”
“我的好云渺,多谢你给我出主意了,不过你这心里可别太郁闷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的确也只能去找他了,有句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颜天真说到这儿,嘿嘿一笑,迅速调转马头。
她的身后,凤云渺冷哼了一声。
眼见着颜天真驾驶出了一段距离,他便也策马而出,跟了上去,却不靠近她,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他要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确保不会有人注意到颜天真的马匹。
颜天真胯下的马儿,是破案的关键所在,决不能被人注意到,否则对她极为不利。
若实在无法避免被人看到,他只能选择继续——
杀人灭口。
他当真不介意多杀几个人,来换取颜天真的安宁。
好在,没有人像之前那个陌生女子一样倒霉,颜天真这一路策马,附近都无人,即使有几道人影,距离也都隔着挺远,看得不太真切。
毕竟这狩猎场占地十分广阔,策马奔腾几十丈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属于正常的。
又在颜天真之后跟随了片刻,凤云渺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紫影之下,棕褐色的马匹十分醒目。
正是宁子初。
凤云渺当即勒马,不再前行。
接下来,就不需要担心了。
……
“陛下,策马这么久,也累了吧,喝些水。”
宁子初策马奔腾了许久,觉得额头上有些汗了,便停驻了下来休息片刻,拭去了额头上的汗。
身侧跟着的贴身侍卫递来了水袋。
宁子初接过了水袋,饮下了几口,忽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是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入耳膜——
“陛下!”
这声音十分熟悉,宁子初当即回过了头,看见的便是颜天真策马上前,到了他身后,勒住了马。
颜天真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仿佛有什么要紧事。
“何事惊慌?”宁子初问道,“你看上去有些焦急。”
“陛下,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说。”颜天真说着,瞥了一眼宁子初身旁的贴身侍卫。
宁子初会意,朝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颜天真又道:“让他盯着附近的动静!莫要让其他人靠近,听到我们二人的谈话。”
宁子初闻言,朝那侍卫看了一眼,“听到了么?”
“是!”侍卫应了声是,便退出了一丈之外。
“说吧,到底生了什么事。”宁子初见颜天真神色焦虑,愈好奇。
下一刻,颜天真已经从马背上下来,到了宁子初身前跪下。
“陛下,我犯了一个大错,特意前来向陛下请罪。”
宁子初越不解,便也从马背上下来,到了颜天真身前。
“你竟把话说得这么严肃,犯什么大错了?”
“我……”颜天真似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我失手杀害了淑妃娘娘。”
颜天真此话一出,宁子初一时愕然——
“什么?”
她杀害了严淑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子初并未第一时间责怪颜天真,而是询问出了过程。
“事情是这样的……”
颜天真从严淑妃一路跟随她开始说起,说到放蛇的地方时,修改了真相。
“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之下,我自然脱离了马背,陛下,你也知道我是懂武功的,从马背上跃起之后,我便借着就近的一根树枝,荡到了淑妃娘娘的马背之上,她自然是大惊,在马背之上就与我扭打了起来。”
颜天真说到这儿,垂下了头,“我情急之下,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但我并未真的划伤她,只是划破了她的衣服,想要吓唬吓唬她而已,我本意只是想借着她的马背做栖身之所,哪知我这么一吓唬,淑妃娘娘的情绪反而更加激动,硬是要将我推下去,凭她的力气,自然是推不开懂武艺的我,终究还是被我给推下去了……”
“之后就被毒蛇咬了是么?”宁子初绷着一张脸。
“不错,她跌落的那一瞬间,就被毒蛇给咬了。”颜天真的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懊悔,“陛下,我原本是不想杀她的。”
杀严淑妃的那会儿觉得心里痛快,还真就没有考虑到马匹的事。
不过,如今想想也不后悔。
若是不杀严淑妃,今后的日子依旧不得安宁,杀了省事。
诚如云渺所言,在宁子初的心中,她比起严淑妃还是重要一些的。
花瓶与武器的不同意义便在于此。
花瓶摔碎了不心疼,家中还多着呢,称手的武器却是不好找,总是难免生出些感情,不舍得丢弃。
不管宁子初究竟对她是否动过心,就凭她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他都不会选择不维护她。
“起身说话。”
果不其然,宁子初的情绪并未愤怒。
虽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这件事似乎并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太大波澜。
果然与云渺所预想的差不多,宁子初对严淑妃的在乎,少得可怜。
颜天真起了身,依旧是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
“陛下,这次我可是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宁子初并未回话,而是转身将那一名放风的贴身侍卫唤到身前,问道:“司雨,今日的狩猎场之内,还有何人有银鬃上悍马?”
侍卫道:“有,司风有一匹,不过他在狩猎场之外,他今日腹痛,一上午跑了四五趟茅房,就没有参与狩猎。”
司风,宁子初的贴身侍卫之一。
“你即刻离开狩猎场,命人击鼓,鼓声一出,狩猎场之内的所有人便会到大营前集合,将所有人聚齐之后,若是有人问起原因,就说这狩猎场之内混入了数条毒蛇,为了众人的安危着想,暂时不可入场。另,让司风将他那匹银鬃牵来,此事需秘密进行,不得让人知道,守卫一律封口,谁敢泄露,格杀勿论!”
“是!”
眼见着宁子初神色严峻,司雨便意识到了事态有些严重,连忙应了一声,便上了马,迅速策马离去。
“幸好淑妃与你争执的那一处,是这狩猎场较为偏僻荒凉的一处,那儿猎物不多,附近的人不集中,且,你都说了有毒蛇在,即便有人路过,有点眼力劲的,能认出是毒蛇,也不敢靠近淑妃的尸。”
宁子初说到这儿,顿了顿,道:“狩猎,以击鼓之声起始,又以击鼓之声停歇,朕让所有人离开狩猎区集合到大营前,就不会有人去观望淑妃的尸了。”
“多谢陛下维护。”颜天真连忙道谢,“今日若不是有陛下的帮助,天真恐怕有麻烦,杀害淑妃一事,陛下打算如何罚我?”
“朕都已经打算将此事压下来了,你为何还要问这样的问题。”宁子初面无表情,“若是真想处罚你,还犯得着维护你?”
“就算陛下念在天真曾经的功劳,免了天真死罪,可杀害皇妃毕竟不是小事,陛下……就这么放过我了?”颜天真抬眸望着宁子初,神色似是有些受宠若惊。
“淑妃对朕而言意义不大,当初也不过是母后看着喜欢才选入宫为妃,她的性格又是十分惹人烦的,娇纵胡闹,朕平日里也不会去理会她,有她没她,于朕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宁子初说到这儿,正视颜天真的脸庞,“你与她是不同的,你曾经替朕做了那么多事,这次就换朕来帮你,虽然此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朕也依旧乐意处理,你不必担忧。”
“多谢陛……”
“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往后要小心谨慎一些,你素来聪明,这次当真是有些冲动。”宁子初说到这儿,神色变得有些严谨,“杀害一个人,你必须考虑到后果,若是想要做得滴水不漏,切记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可今日,你胯下的这匹马,就很有可能成为暴露你的证据。”
“天真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颜天真叹息一声,“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来陛下这儿坦白。这次若是陛下不帮我,我便真的无计可施。”
宁子初静默了片刻,道:“不必懊恼,朕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
二人的交谈也不过片刻时间,就在下一刻,远处似有击鼓之声传来。
司雨的速度倒是快。
击鼓之声一出,狩猎场内的众人听在耳中,虽然觉得疑惑,却还是纷纷调转马头,朝狩猎区外策马而去。
“咱们进这狩猎场,也不过才半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
“是呢,即便是中场休息,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兴许是有什么特殊情况生?北昱陛下不会无故命人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