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太医们齐齐跪在养心殿外,只有许长生被招到暖阁之内。许长生给皇上施的针灸,不一会儿皇上便醒了过来,一醒了就咳嗽起来,冯六化开个药丸子喂了下去,方渐渐平缓下来,脸色枯黄带灰。
喘息了一会儿开口叫秉笔太监进来拟旨,让秦王晋王主审魏王谋逆逼宫之案,举凡与此案有牵连着抄家灭族,绝不姑息。
传了旨意,皇上叫冯六把扶着靠在暖炕上,问许长生:“许长生你跟朕说句实话,朕还有几日可活?”
许长生扑通跪在地上:“万岁爷乃真命天子,有老天庇佑,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皇上不耐的挥挥手:“许长生朕知你是个老实人,不跟那些人一样嘴里都是虚的,朕不过想要句实话罢了,你别把朕当成君主,只当成寻常的病患,朕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几天活头罢了,你只管大胆说来,朕绝不会治罪于你。”
许长生却仍不敢吭声,只一味磕头,脑袋都磕出了血来,顺着额角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瞧着甚有些可怖。
皇上:“行了,朕不为难你,你退下吧。”
许长生这才哆嗦嗦嗦的退了出去。
皇上:“陶丫头,你瞧见了,许长生这么个有名的老实人,到了朕跟前儿都都不敢说实话。”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朕心里明白着呢,他们不说朕也知道,朕活不了几日了,好在一摊子事儿终是理顺了些,虽仍是个不好收拾的烂摊子,到底要紧的隐患,朕替他除了,剩下的就瞧他的了,朕也实在累了,该歇歇了。”
陶陶听着话音不对,吓了一跳,忙凑近唤了声:“皇上。”
见皇上睁开眼看着她,方才松了口气,皇上见她紧张的样儿不禁笑了一声:“傻丫头,放心吧,朕没这么快死。”
陶陶:“大过年的,皇上怎么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
皇上:“是了,你不说朕都忘了,今儿是除夕呢,本来还答应带你去雁翅楼上看烟花的,倒让老五这个逆子搅了,你别失望,明儿朕叫侍卫们就在这养心殿的院子里放给你看,你说好不好?”
陶陶愣了愣,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自己,格外温柔,让陶陶有些受宠若惊,即便皇上对自己一直很不错,但如此温柔的目光,如此轻柔的语气,也是头一次,让陶陶有种被讨好的错觉,怎么可能呢,眼前的人即便油尽灯枯,也是帝王之尊,怎会讨好自己一个小丫头。
正纳闷,却听皇上又道:“朕记得你最喜欢烟花,那时候却只父皇的万寿节才会放一回烟花,你拉着我偷偷跑到雁翅楼上看,朕那时候就想,等朕继位天天叫人放烟花给你瞧,可惜后来……”
说到此闭上眼幽幽叹了口气,竟是睡了,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跟平常冷硬的帝王判若两人。
陶陶愣了好半天,直到冯六把锦被盖好,扯了她一把,才回神跟着冯六出了暖阁,忍不住道:“冯爷爷,刚皇上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冯六:“小主子多想了吧,皇上虽病着,也不至于连人都认差了。”
陶陶挠挠头,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怎么觉得皇上刚才那几句话不像跟自己说的呢。却忽的想起另外一件糟心事儿,跟冯六道:“冯爷爷,我想回晋王府一趟。”
冯六吓了一跳,忙道:“小主子您可别为难老奴了,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的境况您也知道,许太医虽不敢说,可那意思大略也猜的出,更何况今儿刚出了魏王谋反的事,这会儿避嫌还来不及呢,您怎么还往前凑。”
陶陶咬着嘴唇不吭声。
冯六叹了口气:“老奴知道您担心七爷,这么着,老奴舍这把老脸,找人去晋王府瞧瞧。”
陶陶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宫不可能,听见冯六帮自己扫听,便道:“陶陶这儿谢冯爷爷了。”
冯六:“老奴可当不得小主子的谢。”
陶陶往外瞧了瞧,又落雪了,大片的雪花打在廊下的料丝灯上,晕开片片雪影,北风刮的外头帘庑处遮雨雪的油布帘子哗啦啦的响,这个冬天陶陶感觉格外的冷也格外长。
魏王逼宫谋反的案子很快便有了结果,一并牵连进去的还有二皇子跟十五,二皇子陶她倒不觉意外,二皇子自小受冷眼,就连皇上这个亲爹都因为他跛足而瞧不上他,偏偏二皇子野心颇大,一心想继大位,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算计折腾,眼看着功亏一篑,就开始琢磨后路了。
心知三爷的性子,若继位头一个开刀的估计就是他,若老五能成事就不一样了,先说兄弟中二皇子自觉跟魏王关系不错,至少比跟老三近,再有若成事,自己出了力,论功行赏,也能落下好处,至少能保住他后半辈子的尊荣富贵。
权衡利弊便走了这步险棋,如今事败自然没他的好儿,留一条命已是皇上念在父子一场,至于十五掺和进来,却让人很是想不通,皇上大约也没想到,听见十五也参与逼宫谋反,急怒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谁不知皇上最偏的儿子就是十五,陶陶记得甚至有一阵子一向稳妥的三爷都有些毛躁,就是因为皇上对十五的偏爱,生怕大位旁落。
想到此陶陶忽的生出个念头,凭十五的心机,怎会掺和这样的事儿,莫不是三爷趁机铲除异己,毕竟传位诏书一天没公布,就有更改的可能。
皇上大约也不信自己最宠的小儿子会干出逼宫谋反的事来,特意叫人压了十五来养心殿问话,十五来的时候,陶陶正坐在炕前的脚蹬上,给皇上读诗经。
皇上很喜欢诗经,之前病没这么沉的时候,每天也会抽出半刻钟来,让陶陶念诗经给他听,权当消遣。
十五进来的时候,陶陶□□到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刚念了一句侍卫就把十五压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