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那个满地奶猫崽儿的幻境, 虽只能与场景中的无生命形态的物件互动, 但是无论是在场景布置的用心, 和后面那些奶猫与棉棉模样行为的细致上,都让元昭阳很是心惊。
在此之前,于东海寻到那可隔绝妖气玉环的秘境中,元昭阳也曾遇到过十分逼真的幻境。只是, 那幻境就像是预设触发的场景,有着自己固有的布置与流程。虽也能获得闯入者的共鸣,甚至生出一叶障目的迷障。但是在精巧与直击心灵方面,元昭阳觉得还是不如这次遇上的奶猫崽儿幻境。
元昭阳不曾想到,破了一层幻境,后面竟还有一层, 还是更为精妙的一层。
毕竟, 之前元昭阳还无法与那些一地滚着的奶猫们或是那一心撸猫的棉棉有直接的互动。而现在,就是一个守门的路人弟子,都可以好好搭上话了。
只是在王茗儿跑出来之后,那路人弟子就不说话了。元昭阳也不知是幕后控制幻境的人尚且无法同时操控太多角色, 还是不想自己停滞在此多做打探。
罢了……
王茗儿的一番话,已经勾起了元昭阳的好奇心,想来这幻境的主场, 应当就在那主院宴席上,是必须去一趟的了。
元昭阳随着王茗儿一路往里, 走近了细看, 那院中悬着的, 哪里是什么光亮的灯,竟是一只只停在树梢屋檐的黄额赤荧鸟。
黄额赤荧鸟是二阶灵兽,约两拳大的小鸟,全身赤红色只头顶一块黄,胖乎乎的一团。白日里看不过是寻常灵兽的模样,一旦天色暗沉,整只小鸟便会慢慢地发出光亮,入夜后更是红澄澄的一团。而头顶的那一抹黄毛,在夜间比周身的红毛还要闪亮,远远看去,还真像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灯笼。
虽然黄额赤荧鸟作为灵兽身上的那点儿东西,都没什么实用价值,做成灵食味道一般还肉少骨多,但是架不住它长得可爱,又因为在黑夜中又无法影藏行踪,十分容易被抓到,所以曾经被修仙者大肆抓捕买卖,一度炒到了高价,还差点绝了迹。
四地中,南合算是黄额赤荧鸟的产地,只是元昭阳来南合这么久,这还是在拍卖会以外,第一次看到这种鸟,还一下子就这么多只。
明明点些灯笼就行,偏还要搞这样的排场。
元昭阳觉得幻境的幕后之人,要么是灵石丰裕对这样的排场习以为常,要么就是心中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将现实中不便实现的东西投影到了幻境之中。
布下幻境的人,在推测幻境中人的心思。
而被困幻境的人,又如何不是在反推呢。
这么多红彤彤的黄额赤荧鸟,看来里面那场宴,还挺喜庆啊,元昭阳如此想着。
别说,这些小小只的黄额赤荧鸟,三三两两地聚做一堆,高高低低地分布在院中的树上,屋檐上,假石上,看着还真挺好看的。
元昭阳颇有闲心地多看了几眼,一堆一堆的小红鸟,看着就喜庆,慢慢地,她在之前那个幻境中怄着的那口气,渐渐地也散了出来。
心中略松的元昭阳也有一瞬间的狐疑,明明在之前的幻境把自己气成那样,这时候又弄出一路的喜色散去了自己的郁气,这幕后之人,难道没有想过两重幻境的承接问题吗?
当然是,想过的。
一路观鸟,很快便从院门口,到了主院大厅。
元昭阳停下了步子,愣愣地看向了大厅门边贴着的两个大红色的囍字。
“今天,有人成亲?”元昭阳不肯再往前走,即便违背了幻境的发展,即便心中已有所猜测,但是她仍是盯着已经往里面走了好几步的王茗儿,认真问道。
“师姐莫不是和我开玩笑呢?”王茗儿笑眯眯地回头,“哎呀,师姐你快点,我先去找熊熊了。”
说罢,小姑娘就提起袍边,一溜烟儿地往前跑没影了。
是……谁……
是谁能在主峰成亲?
杜一溪?
杜一溪和谁?
不,这是困住自己的环境,无论是杜一溪和谁成亲,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幻境中的王茗儿,也根本没有必要说出等自己这种话。
所以,这是一个无逻辑的幻境吗?
元昭阳遇到过一些幻境,里面不讲什么事实因果,全靠瞎摆,触发后就是武力争斗,不需要逻辑。
但是从前一个幻境来看,若是同一个人设置的幻影,走的应该不是变脸就打的路子,总觉得像是攻心为上。
不过,元昭阳犹豫了一下,难道是因为自己看破了之前那个攻心幻境的关键点,所以幕后之人换了路子吗?
也是有可能的。
哼,让王茗儿打断了自己和门口弟子的谈话,又让王茗儿跑走回避了自己的问题。
看来里面的事情,对自己的冲击,应该会很大吧。所以幕后的家伙,不想让自己问出什么,就想看自己直接面对受到的冲击么。
呵,真是太小看猫了。
虽在站在大门口,与里面的大厅似乎还隔着一个转弯的走廊,但是已经可以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
可惜,就算用了灵气去细听,也是听不分明的。
元昭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两边的红字,抬起脚慢慢向里面走去。
能是什么冲击呢……
从王茗儿之前漏的那一两句话来听,估计也和棉棉脱不了关系。
所以最大的可能,这是棉棉的喜宴……
元昭阳慢慢走着,细细地分析着,只是分析到这一点时,心里还是有些咯噔的不舒服。
之前弄了一堆小奶猫,过来暗示自己与棉棉的那段过去是随便可以被替代的。现在就弄个人来娶棉棉,是要来明示自己永远别想再回到当初棉棉心里眼里全只有自己一只猫的日子?
有了道侣,哪里还有多余的爱,来给一只凡俗界的普通三花猫……自是同吃同住同修炼,一起去寻那修仙无上大道……
还没看见里面的场景,元昭阳就已经被自己的分析气得够呛。止不住地越想越远,已经脑补到了以后棉棉再生个小宝宝,更是一颗心,一腔的爱意都会系在了宝宝的身上。饭团是什么……老公孩子热坑头,棉棉哪里还能记得。
万仪峰那两年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吧……
元昭阳胡乱地想着,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比的时候,已经不仅是以一只三花猫的身份,去想这件事了。
行吧,是谁。
元昭阳木着脸,加快了步子,走到了走廊的拐弯处。
只要拐过这道弯,就能一眼看到里面的大厅了。
所以,是谁?
如果这个幻境如之前那个,还有点逻辑的话,赢扶?文亮之?鹿妖?还是谁?
元昭阳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着林棉棉认识的,可能发展的男性或雄性对象。
然后,她拐过了那道弯。
嗯……
元昭阳望着几步开外的大厅,眼眸像是受惊的猫咪一般,瞳孔都放大了一下。
胡闹!
元昭阳快步走进满是囍字的大厅,直直走向那正在敬酒的人。
纵然只是个幻境,也足以让猫生气到发飙了。
“棉棉!”元昭阳满是怒意地一把拉住林棉棉端着酒杯的手。
“师姐……”林棉棉眼睛湿漉漉的,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一身大红嫁衣的棉棉,肤色白皙到像是最上乘的羊奶冻,配着此时像是娇羞了的小模小样,简直让人想要伸手温柔地揉一揉。
该死,一个幻境,做这么逼真做什么。
元昭阳刚要把林棉棉扯到身边,手腕却是被一道无形的风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抓着林棉棉的手,一下子就被打得松了开来。
“元昭阳,你找错位子了,你坐那桌。”杜一溪笑盈盈地走来,轻轻地将元昭阳往一个有空位的桌子边推了一把。
怎么回事……是自己的修为在幻境中被压制了,还是幕后的家伙居然可以仿出杜一溪的修为?元昭阳的手,被杜一溪的风刃打得发麻,即便是梗着身子不愿屈从,却也抵不住杜一溪轻轻地一推,不得已地走了几步。
即便元昭阳再不配合,还是被杜一溪推坐到了那个空位上。
元昭阳定睛一看,这一桌,都是客卿。再看看厅中的另外几桌,有一桌是林棉棉的小伙伴,阿白也坐在那桌。一桌是各峰的峰主长老,还有几桌都是阵峰的人。
呵,配套还挺全。
是了,除了那个与宗主关系好到同进同出的韩清瑶,还有谁能把喜宴摆进这主峰。就是韩清瑶,这也是逾矩的,只能说是杜一溪就是这样随意的一个人了。
“人齐了,我们就开席吧。”杜一溪站在林棉棉身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小玉杯,“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结成道侣,永结同心!”
祝个鬼啊!
果然是攻心之术,自己白日里才与那坏仓鼠争辩了半天,晚上就看到了这糟糕的一幕。
“不行!我不赞成!”元昭阳斗不过这幻境里的杜一溪,却也无法忍受看着这只坏仓鼠娶了棉棉,只能顺着幻境,表示自己的拒绝。最好能拖延一些时间,找到这个幻境的关键之处。
元昭阳只知道自己一语既出,热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却没发现,站在杜一溪和小仓鼠中间的林棉棉,眼睛亮了一下。
“元昭阳,你今天又是出什么问题。”杜一溪心情不太好般蹙起了眉,“明明之前你也很赞同幺幺和棉棉的亲事,她们这身嫁衣,还是你给制的。”
什么?
元昭阳三两步走到棉棉与小仓鼠身边,捞起林棉棉的衣袖细看。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棉棉身上这件嫁衣,针脚和炼制的手法,居然真的和自己的极为相近。
有那么一瞬间,元昭阳几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现实。自己只是失去了前面的一段记忆,出现了记忆的断层。
不过很快,元昭阳就清醒了过来。
因为在她查看林棉棉身上的衣袍时,旁边那只坏仓鼠,也跑了过来,显摆一般拉着自己身上小号的红色衣袍,扭来扭去地向元昭阳展示。
这一展示,元昭阳就清醒了。
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庆幸。
太真实了,自己差一点,就被这幻象给迷惑了。
不过,就算是这么逼真的幻象,也是有漏洞的。
元昭阳一把推开扭来扭去的小仓鼠,冷笑道:“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赞同她们的婚事,更别提给她们制什么嫁衣了。”
“哦?为何不可能?还是说,你只是出尔反尔,想要搅和了这场喜宴?”杜一溪不急不慢地问道。
“反正,我是不可能同意的。”元昭阳没好气地回了一嘴。
杜一溪却是紧跟上了元昭阳的这句话:“你不同意什么?不同意人与妖的恋情?还是不同意同性之间的恋情?又或者是有其他的隐情,你若是能说出个一二来,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就在杜一溪慢条斯理像是要不分场合地和元昭阳好好谈心之时,元昭阳恰看到一旁的坏仓鼠蹭蹭爬上了林棉棉的肩膀,看着像是要去蹭那软白小脸的模样。
如此这般,元昭阳哪里还有心情和杜一溪好好聊聊。
“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元昭阳一股灵气击出,将坏仓鼠从林棉棉的肩膀上轰了下去。
“咦……”杜一溪突然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很快又是一声,“啧……”
元昭阳却没很在意这两声怪音,只因为林棉棉似乎被她刚刚这灵气充裕的一轰给吓着了。
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只是假棉棉,元昭阳还是有些看不得那白软的姑娘,刷地红了眼睛,蓄满了的眼泪,说落就落的样子。
“我只是打一下它,你怕什么……”元昭阳忍不住想要安慰棉棉,只是一想到这个棉棉是个幻象,说话就有些别扭。只是话说完了,又觉得有些生硬,补充道,“我打得很准的,你不要怕,我不打你。”
好吧,并不比上一句好多少……
“那个……”杜一溪幽幽开口。
快要耐心用尽的元昭阳向杜一溪看去。
“所以你是真的不支持……她们这样的……道侣?”之前还滔滔不绝的杜一溪,现在不知为何,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斟字酌句。
“不支持!”元昭阳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又不是真的杜一溪,哪里有心思和一个幻象多说。
所以,这个幻象的关键点在哪里?上一个幻象的关键点,是珍惜的回忆中,最喜欢的那个小软垫。这一次幻象是讨厌的场景里……最讨厌的那个人吗?
元昭阳思考着,而后视线在话很多的杜一溪和存在感很强的坏仓鼠两者间徘徊,比较着在这一场景里,到底那个人更讨厌一些。
只是认真寻找破除幻境之法的元昭阳,却没有看到,一边低头默默哭泣的小姑娘,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
好了,就决定是你了,坏仓鼠。
元昭阳暗中将灵气凝聚在掌心,一边防备着旁边的假杜一溪,一边准备对假坏仓鼠出手。
而假杜一溪,的确也没太在意元昭阳此时的想法与举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已经哭湿了衣襟的林棉棉,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元昭阳准备对假坏仓鼠出手,攻其不备之时,坏仓鼠却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只是坏仓鼠,周围的一切,也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怎么?还没动手就结束了?
看着周围逐渐模糊,碎裂的一切,元昭阳有一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一切好歹,都结束了。
碎片落尽,元昭阳睁开眼,已是在熟悉的衡水峰院中,还是最初打坐修炼的姿态。
元昭阳抬起右手,手上并没有在之前场景碎裂之时,自己掐坏的小口子。
所以,刚才被困于幻象中的,只是自己的意识,而不是肉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