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杜一溪和元昭阳的对话, 林棉棉自是都听在了耳中。
若频繁离魂, 只能用牵引之术,将自己的修为停滞在练气三层……原来自己的情况,这么糟糕么……
听着杜一溪的无奈,元昭阳的哭腔, 林棉棉的心,却是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是了,自己一个异界之魂,还想得到多少呢。
能以练气三层的修为, 活百岁之寿,就已经是偷来的日子了。
至于那个梦想……
就让它成为自己最美, 最美的一个梦吧。
林棉棉静静地听着杜一溪给自己断症,分析……心疼地听着元师姐求杜一溪,要带自己出去再寻高人……再沉默地听着杜一溪未尽的叹息。
当又喝过几轮汤药,林棉棉睁开眼时,便看到,那一直在床边不曾离去的气息,果然是元昭阳。
“棉棉!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次元昭阳在林棉棉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两只微颤的手在林棉棉的额间,耳旁, 肩头都小心地轻轻地摸了一遍。
“我没事。”林棉棉边答着, 边抬手按在了元昭阳的手背上, 不着痕迹地慢慢收着将元昭阳的手拢在了手心里。
手中的温度, 是微颤的凉……
林棉棉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人, 前几日杜一溪来时,哭泣过的痕迹自是已经没有了。只是看上去却总觉着有些憔悴……金丹期的修士了,是要多重的心思,才会如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元昭阳从林棉棉合拢的掌心中抽出手来,翻手就掏出了一个月岩砂盒,边打开,边碎碎念着,“正好到了喝汤的时候,你先把这碗汤喝了。我再去寻寻宗主,让她来看看你。”
林棉棉手中一空,按理说也该空落一下的心,却依旧是满满当当的。
“我喝些汤就好了,已经没事了,就不要去麻烦宗主了。”林棉棉边说着,边撑着床铺坐起了身。
元昭阳自是不赞同的,只是也不在这时与林棉棉争辩,只拿着手上的汤碗,小心地让棉棉喝干了,方才起身自顾自地要去寻杜一溪。
“师姐。”林棉棉瞅了一眼窗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拽住了元昭阳的袍边。
“棉棉乖,我一会儿就回来好么?”元昭阳有些无奈地回头劝道,语气中却尽是温柔和小心,没有半点儿的不耐。
从前的师姐,好时是好,小脾气总还是有的,哪里会像现在,说个话都放低了姿态和语气,像是怕吓坏自己这么个玻璃人儿似的……林棉棉苦笑。
“师姐,我真的没事了。现在天色也晚了,就算找宗主,也明日再去吧。”林棉棉扯着元昭阳的袍子没松手,“况且师姐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还没答呢。”
问题……
什么问题……
那些让你纠结到心力交瘁,心思重到再次离魂的问题吗?
元昭阳自是没忘了,林棉棉昏迷之前,自己做的那些好事。
包子在哪儿,重要吗?
为什么给自己看那根书简,重要吗?
棉棉是不是想和那仓鼠妖在一起,重要吗?
至今时今日,又有什么比棉棉好好地活着,更重要的呢?
棉棉昏倒在眼前的那一刻,元昭阳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现在棉棉主动提起这件事,元昭阳也没再坚持立刻去寻杜一溪,反是顺着林棉棉拉衣袍的力道,重新坐回了床边。
“棉棉……”元昭阳的目光微沉,却再没有半分的气恼与咄咄逼人,只是深深地藏着些不愿意被林棉棉看出的担心,“之前是我不好,不该那么逼你。”
“师姐……”林棉棉听着不太对,不禁开口打断。
元昭阳伸手在林棉棉手臂上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听下去:“是我做的不好,才让你对我没有信任感,有话都不敢对我直说,要做些别的事情来试探我。其实,无论你将来是想一个人独争大道,还是想有个道侣相互扶持。这道侣,是男修,是女修,是人修,是妖修……只要不是魔修,师姐都会支持你。”
一字一句,入了林棉棉的耳中,让她快要连呼吸都忘记。纵然已经有所决定,但林棉棉此时心中生出的澎湃,是连灵气都快无法压制的汹涌。
“棉棉,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永远。”元昭阳不知林棉棉心中起落,只希望自己不说能卸下棉棉心中的负担,至少也能不成为那负担的一部分。
杜一溪的话,真是让元昭阳怕了。若是现在让她再经历一次那一晚的两个幻境,莫说是一窝小猫咪,就是一百窝,只要林棉棉高兴,自己也愿意去帮她寻来。莫说要与那坏仓鼠成亲,就是棉棉想三妻四妾,自己也愿意帮她达成心愿。
至于元昭阳自己的不开心,不愿意,千般的不解,万般的不舍,与林棉棉此时的心情与身体相比,再不是多重要的了。
此时元昭阳说出的话,都是她的真心。元昭阳心里清楚,林棉棉也看得明白。
元昭阳的坦荡与关切,让林棉棉愈发感觉到了自己之前的那些设计与试探,是那么的拙劣与卑鄙……自己就是这么用私心去回馈师姐的好的么……简直想回头去掐死自己。
这么好的师姐,又怎么是自己能配得上的……
设计试探,步步为营,难道师姐不反对同性道侣,不反对人修与妖族之恋,自己就有资格去和她在一起了吗?穿越而来,多背了本《食经》,脑子里多了个不痛不痒的内核,竟就让自己有了能够成长到与元师姐比肩的认知了么。不,别说修为,就算是待对方的这份心,自己也是永远比不上师姐的。
更何况,自己的身体……现在……林棉棉苦笑。
林棉棉的自责与懊恼,即便小心隐藏,依旧是带了点儿在面上,落在了元昭阳的眼中。
“棉棉……”元昭阳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你可是,不信我?”
“信的!”林棉棉回答的速度非常快,她现在根本看不得元昭阳流露出一点点受伤的表情。
果然,在林棉棉迅速表态后,元昭阳刚要蹙起的眉头,就重新舒展开了,语气也比刚才一直的小心翼翼,多了些轻松:“所以棉棉以后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达成。”
什么……都会帮我么……
林棉棉默默藏在被下的手,紧了松,松了紧,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不管什么,都愿意为我达成?就算是……你可能不愿意的事情?”
“竭尽所能。”元昭阳并不认为林棉棉想做的事情会多么突破自己的底线,甚至不介意把自己面对棉棉便低到没有的底线露给她看,“你想做的事情,我没什么会不愿意的。就算你要和幺幺在一起,我很愿意帮你弄个漂漂亮亮的婚宴。如果之后你还想和别人在一起,我也愿意再给你搞个同样漂亮的喜宴。”
怎么自己看起来是这种渣?
林棉棉也是哭笑不得:“首先,我要说明,我真的不要和幺幺在一起。其次,如果我和幺幺在一起了,还怎么再和别人在一起?那幺幺怎么办?”
“别怕,如果幺幺欺负你,我会帮你的。”元昭阳很是认真。
“等等……等等……”林棉棉也是不知道该难过元昭阳居然毫不介意自己和不止一个的别人在一起好,还是该无奈元昭阳对自己的好已经快没有底线好,“师姐,我真的没有要和幺幺在一起,我也不是有一个还要找另一个的那种人。”
“那你……”元昭阳想问那本书的事情,只是立刻就想起杜一溪说林棉棉心思太重的事情,赶忙就收了口,“反正,你不要怕,我都会帮你的就是了,别担心。”
的确……不担心了……
林棉棉放柔了神色,开始从储物袋中往外扒拉东西。
“师姐,我之前在禁地中,见着了一点东西。”林棉棉说着,把一根玉简递给了元昭阳。
元昭阳接过,探了一丝神识进去。还好,不是她想象中的另一本野史,而是……一本食谱?
“这是……”元昭阳迟疑开口,“这上面的菜式,有几个,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是不是有些像登天楼的菜?”林棉棉提示道。
在两年前,得了傅观远那道黄品菜之后,林棉棉总觉得那道绝味与《食经》上的那道羊包鱼有些相似。虽没机会也没灵石去见识登天楼其他的菜式,但是登天楼这么有名,有些菜式的模样,也是可以从书简或是其他闲散的地方打听到的。
别说,就打听到的那些,还真有一两道,模样与《食经》上的记载颇为相似。只是实物到底如何,味道又孰优孰劣,林棉棉就不知道了。
其实原本林棉棉是想着,在从小南山秘境中出来之后,再借口是从小南山中得的《食经》,交与元昭阳。
想说小南山秘境,而不是说门禁地,林棉棉也是考虑过的。虽说当初杜一溪同意了自己从禁地中所得都归自己,但是《食经》毕竟还是有些不一样,林棉棉不确定杜一溪对门禁地里面的情况掌握了多少,会不会觉得禁地中不可能出现这样一本食经。而小南山秘境就不同了,地广人杂,里面的事情很难被分析清楚。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林棉棉都不太确定,自己这破身体,进了小南山,还能不能好端端地出来,这东西,自然是能早给,就给元昭阳。担些风险,总比没来得及给强。
林棉棉这么一提示,元昭阳再一看,还真是……有几道菜,从描述上看,的确和登天楼的很像。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元昭阳细细看来,从主材,到辅料,再到烧制手法,虽然并不是完全一样,但是隐约可见一脉相承之感。没有细品两道菜的实物,元昭阳也无法有更精准的判断,不过就她烹煮的经验来看,这本《食经》上的菜,很可能是从登天楼的菜式上演化出来的,极有可能味道会比登天楼的菜,更胜一筹。
元昭阳看到《食经》中也有不少标明补木的菜肴,心思更是活动。登天楼的菜,除了出名的贵以外,还有出名的滋补。可即便如此,也没像《食经》中这样写明每道菜是补什么的。若是里面的菜肴,真能有登天楼那些菜的效果,说不定能补一补棉棉木属性的身体,对固魂有好处也说不定。
“的确很像。待你身体好些,我们可以烧些试试。”元昭阳记下几道补木菜肴的配料,想着可以先去万事堂求购一番,边把玉简递还给了林棉棉。
却是被棉棉推了回来。
林棉棉挡住玉简不收,直言道:“这份就是给师姐的,我自己也有一份。”
“不行。这些菜要是做出来和登天楼的差不多,这本《食经》就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元昭阳刚才记下几道菜,也只是想着做给棉棉补身,又怎么能收下这本看起来就有大利的食谱。这可是棉棉直面了六阶灵兽才拼死得来的机缘。
林棉棉早知道元昭阳会这样,不过现在,刚好有了更好的规劝理由。
“师姐刚才可是说了,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林棉棉认真看着元昭阳,慢慢地将玉简推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待师姐的心,是一样的。”
软扑扑的小姑娘,还带着些病容,偏生那般执拗地,要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送给自己……元昭阳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这世上,最不容推却的,便是真心。
元昭阳又怎么推得过,那个恨不能在有生之年把能寻到的一切最好都给她的小姑娘。
《食经》事罢,林棉棉又把之前留下的一盒黄品绝味拿给了元昭阳,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只是都没再提林棉棉晕倒之前的那些事。见着林棉棉确实没有什么事儿了,元昭阳终究还是先回了衡水峰。只是元昭阳走前,偷偷在林棉棉身上留了一道,一旦林棉棉晕倒她就会感应到的神识,并且决定明日天一亮就去寻一趟杜一溪来看看,就又是另一说了。
屋里,只剩下了林棉棉一人。
往日只觉得安静,此时却觉得有些寂静,让人身上发冷。
一切,都是天意,半点不由人。
林棉棉侧身,摸了摸床边刚才元昭阳坐过的椅子,已经没有了温度。
若是稍早一些的时候,元师姐对自己说出这种“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话,自己一定会压制不住,顺着话冲动地问出“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这样的话吧。
可惜啊,在知道了这身病症,可能糟糕到要停滞修为,只剩不足百年的寿元之后,自己再也不能问出这样的话了。
也好,本来……自己也是配不上元师姐的……
今日能知道师姐心中有自己,就已经足够好了。是怎样的感情,又有多重要呢……自己在她千万年的生命中,不过只是不足百年的一小段而已。甚至很有可能,还会是更短的一段。
爱,使人生欲,使人充满勇气,使人无法压抑地想要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