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诸葛清琳被一个柳敬宣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惦记着柳敬宣,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诸葛清琳笑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那香串子呢?”可巧诸葛清怡左腕上笼着一串,见诸葛清琳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
诸葛清怡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诸葛清琳在傍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诸葛清怡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柳敬宣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又呆了。诸葛清怡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诸葛清怡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来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柳敬宣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子笑呢。诸葛清怡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柳敬宣笑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诸葛清怡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柳敬宣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绢子一甩,向诸葛清琳脸上甩来,诸葛清琳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话说诸葛清琳正自发怔,不想柳敬宣将手帕子扔了来,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这是谁?”柳敬宣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诸葛清琳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一时诸葛清怡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约着诸葛清怡、诸葛清琳、柳敬宣等看戏去。诸葛清怡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诸葛清怡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先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上打扫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自家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陈太太听说,就笑道:“既这么着,我和你去。”诸葛清怡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仔好,可就是我又不得受用了。”陈太太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傍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诸葛清怡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陈太太因向诸葛清怡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诸葛清怡只得答应着。
陈太太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陈太太如此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去的,只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儿,听了这话谁不要去,就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的撺掇了去:因此李纨等都说去。陈太太心中越发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执事人等,听见是贵妃做好事,陈太太亲去拈香,况是端阳佳节,因此凡动用的物件,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陈太太等出来,陈太太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诸葛清怡、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诸葛清怡、柳敬宣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陈太太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柳敬宣的丫头紫鹃、雪雁、鹦哥,诸葛清怡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诸葛清怡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金钏、彩云,也跟了诸葛清怡儿来。
**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辆车上。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妈子,并跟着出门的媳妇子们,黑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那街上的人见是陈府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也都开了门在门口站着,七言八语,指手画脚,就像看那过会的一般。只见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一位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在那八人轿前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之声。
不多时,已到了清虚观门口。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诸葛清琳下了马,陈太太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见了本境城隍土地各位泥塑圣像,便命住轿。陈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诸葛清怡儿的轿子却赶在头里先到了,带着鸳鸯等迎接上来,见陈太太下了轿,忙要搀扶。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个剪筒,照管各处剪蜡花儿,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诸葛清怡儿怀里。诸葛清怡便一扬手照脸打了个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斤斗,骂道:“小野杂种!往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诸葛清怡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打,打!”
陈太太听了,忙问:“是怎么了?”陈珍忙过来问。诸葛清怡上去搀住陈太太,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蜡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陈太太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那里见过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儿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呢。”说着,便叫陈珍去好生带了来。陈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