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一看却是锄『药』。因问:“你作什么?”锄『药』道:“刚才芸二爷来了。拿了个帖儿,说给咱们宝二爷瞧的。在这里候信。”袭人道:“宝二爷天天上学,你难道不知道,还候什么信呢。”锄『药』笑道:“我告诉他了。他叫告诉姑娘,听姑娘的信呢。”袭人正要说话,只见那一个也慢慢的蹭了过来。细看时就是贾芸,溜溜湫湫往这边来了。
袭人见是贾芸,连忙向锄『药』道:“你告诉说知道了。回来给宝二爷瞧罢。”那贾芸原要过来和袭人说话,无非亲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相离不远,不想袭人说出这话,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这里袭人已掉背脸往回里去了。贾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锄『药』出去了。晚间宝玉回房,袭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爷来了。”宝玉道:“作什么?”袭人道:“他还有个帖儿呢。”宝玉道:“在那里?拿来我看看。”麝月便走去在里间屋里书槅子上头拿了来。
宝玉接过看时,上面皮儿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亲了?”袭人道:“怎么?”宝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封皮上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了么。”袭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倒认你这么大儿的作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经连个——”刚说到这里,脸一红,微微的一笑。宝玉也觉得了,便道:“这倒难讲。俗语说:‘和尚无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看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他不愿意我还不希罕呢。”说着,一面拆那帖儿。
袭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爷也有些鬼鬼头头的。什么时候又要看人,什么时候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货。”宝玉只顾拆开看那字儿,也不理会袭人这些话。袭人见他看那帖儿,皱一回眉,又笑一笑儿,又摇摇头儿,后来光景竟大不耐烦起来。袭人等他看完了,问道:“是什么事情?”宝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经撕作几段。袭人见这般光景,也不便再问,便问宝玉吃了饭还看书不看。宝玉道:“可笑芸儿这孩子竟这样的混帐!”袭人见他所答非所问,便微微的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宝玉道:“问他作什么,咱们吃饭罢。吃了饭歇着罢。心里闹的怪烦的。”说着,叫小丫头子点了一点火儿来,把那撕的帖儿烧了。一时小丫头们摆上饭来,宝玉只是怔怔的坐着,袭人连哄带怄催着吃了一口儿饭,便搁下了,仍是闷闷的歪在床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此时袭人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道:“好好儿的这又是为什么?都是什么芸儿雨儿的不知什么事弄了这么个浪帖子来,惹的这么样傻了的是的哭一会子笑一会子。要天长日久闹起闷葫芦来可叫人怎么受呢!”说着,竟伤起心来。
袭人傍边由不得要笑,便劝道:“好妹妹,你也别怄人了。他一个人就够受了,你又这么着。他那帖子上的事难道与你相干?”麝月道:“你混说起来了。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什么混帐话,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么说,他帖儿上只怕倒与你相干呢。”袭人还未答言,只听宝玉在床上扑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觉罢,别闹了。明日我还起早念书呢。”说着便躺下睡了。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