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待得二人互相缄默半晌后,许儒亦紧紧垂头下来,幽远难耐的问:“到了如今,长公主都还放不下摄政王?”
凤瑶瞳孔微缩,语气坚定,“是。”
他心有不甘,几许紧着嗓子幽远磅礴的问:“微臣哪里比不过摄政王?为何微臣满腔情意,长公主不愿接受,摄政王对长公主虚以逶迤,却得长公主心系?”
凤瑶终是叹息。
“你并未有任何地方比颜墨白差。只是,感情这东西本就是这般莫名,难以言道。有些感觉有了便是有了,本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凤瑶沉默片刻,终是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再度一转,“许儒亦,本宫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你,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情场上,本宫都不曾想过要让你难过。只是情之一字,本宫的确给不了你,也望你日后,莫要再对本宫存何心思,免得自己难过,也让本宫无奈。今夜,便是本宫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些感情上的话,但望过了今夜,你以后莫要再在本宫面前言道这些了,近些日子,本宫也会去你府中拜访,好生与你娘亲一道为你挑选一门亲事。你年纪也已不小,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且又身居住高位,无论如何,本宫都会亲自为你挑选一位德才兼备且容貌姣好的女子,与你一道,相辅而成,恩爱两合,让那女子,一道陪你走过以后的春秋,开枝散叶,福泽你许家之门。”
许儒亦瞳孔颤抖不定,袖袍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隐隐的发着颤。
“微臣如今想娶之人,是长公主。”
待沉默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绪,紧着嗓子道。
凤瑶嗓音蓦的幽远几许,“如今虽是想娶本宫,但许是后面几日,你便不这般想了。许儒亦,放弃吧,就做个大旭的忠臣,可好?如此,本宫也会感激你,你我之间,仍是可回到以前的君臣亲近模样。”
这话一出,许儒亦终是不说话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神色起伏密布,似在悲凉出神。
凤瑶凝他几眼,也未再言话,仅是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二人再度无声对峙半晌,许儒亦终是回神过来,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微臣也未想过微臣心意会成为长公主负担,但若长公主当真要放弃微臣,抵触微臣,那便,用你之举,彻底,彻底让微臣死心吧。”
嗓音一落,勾唇朝凤瑶自嘲而笑,随即稍稍抬手,将袖袍中的兵符放在了凤瑶面前的矮桌上。
“这是那五万大军兵符,交给长公主了。微臣告辞。”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便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
许儒亦也本该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也流淌着骄傲的鲜血。即便在情场上是个悲凉无奈之人,但终究,他不会将他最是狼狈的一面展露在人前,也纵是自己悲伤至此,失望至此,安然至此,他也能勾唇的笑着,挺直脊背的走着,虽看似是在坚强,似在破罐子破摔,但他此番之举,又如何不是在妥协。
是的,妥协。
死心的妥协,而后,用那自嘲的笑容,笔挺的脊背,稳稳的步伐,来强行掩盖自己的悲凉颓然,甚至于,自己满心慢情的苍凉与可笑。
凤瑶静静的朝许儒亦的背影凝着,心底了然。
直至他踏出殿门并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后,她才回神过来,低沉沉的唤道:“来人。”
这话一出,殿门外顿时有宫奴小跑入内。
凤瑶神色幽远,继续道:“传本宫令,差户部尚书清点国库,送百万银票入得许府,亲自,交由皇傅。”
宫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片刻又急忙敛神,恭敬应声告退。
待得宫奴小跑离开,凤瑶这才稍稍送神下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兀自斜靠在软榻上休息。
因受许儒亦所扰,此际也再无饮酒之性了,凤瑶在软榻上坐了半晌,而后才稍稍起身入榻而眠,只奈何,神智清明之至,无论如何努力,都在榻上转转反侧,毫无睡意,直至,三更之际,她终是极为难得的有了几分睡意,却也正这时,殿外突然有宫奴小心翼翼的嗓音响起,“长公主?长公主可曾睡了?”
凤瑶缓缓睁眼,沉默片刻,按捺心神的问:“何事?”
这话一出,殿外再度扬来那宫奴紧张的嗓音,“长公主,户部尚书差人入宫禀报来了,说那百万银票全数被许皇傅强行退了回来。”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心绪一浮,正待思量,却是片刻后,殿外那宫奴继续小心翼翼的道:“且户部尚书还说,还说皇傅让他给长公主带话了,说那五万集结的大军,是皇傅他诚心为大旭所置,便是要给银子,也是大旭皇上给他银子,无需长公主给,且皇傅还说,还说不必长公主赐婚了,他已在府中与许老夫人商量了,说许家堂小姐德淑兼备,皇傅打算明日便与那堂小姐订亲。”
凤瑶面色一变,心口之中,越发的复杂埋怨,怅惘幽远,神智,也越发清明,好不容易积攒的半点睡意,彻底被搅乱打散。
翌日,许儒亦未来上朝,有朝臣当朝为其请假,说是有订亲大事需许儒亦前去,是以便请假一日,不来入朝。
凤瑶心底了然,面色沉寂无波,未有任何心绪表露。
待得早朝完毕,她依旧如常的入得御书房批阅奏折,而后又去幼帝殿中探望。这一日,过得沉寂萧条,且那每日都会飞来的黑鹰,昨夜与今日,都不曾再出现。
凤瑶心思幽远,突然间有些担忧起那黑鹰来,只道是那黑鹰莫不是终于迷了路,亦或是,在飞行的途中,被猎户当作寻常飞鸟给射了……
种种揣度,皆在心底层层的起伏,则是待得入夜不久,那黑鹰,终是再度飞落在了凤栖宫主殿的窗棱上。
凤瑶松了口气。亲自将黑鹰带入殿中,取了黑鹰脚上绑着的信笺,则见信笺上的字迹,依旧隽秀熟悉,只是字迹的内容,则简明扼要的说那逃亡在外的大盛太子逃入了大旭境地。
此消息虽不知真假,但凤瑶上了心。
当夜,她便差人四方布线,暗中彻查司徒夙消息。
则是后日夜里,暗卫信鸽回报,极是确定的言道有塞外之人亲眼见得司徒夙一行朝大英逃去了,根本就不曾踏入过大旭疆土。
正待凤瑶极是怀疑颜墨白那信笺上的消息后,不料黑鹰再度而来,这回所传的消息,则说是司徒夙即将逃至大旭京都。
凤瑶不动声色的将信笺读完,而后差人严防京都与京郊,却是后面两日,暗卫层层将京都与京郊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无任何司徒夙踪迹,反倒是塞外有人信鸽加急回禀,称司徒夙已入大英边境,甚至还与边境的大英守卒起了冲突,而后凭一己之力杀了几名大英守卒,激怒了大英边关守将,而后将其活捉收监。
此事,说是在边塞之地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属实。
凤瑶则全然否决了颜墨白信笺传信的内容,开始思量那司徒夙如何竟能精准找到通往大英边境的路,甚至于,本是亡命逃窜之徒,又如何有胆量杀了大英边关守卒。
正待她心有疑虑,后两日黑鹰则再度传信来了,这回,那信笺之上,颜墨白写了些行军途中的少许琐屑之事,但信笺的最后,则写了司徒夙已暗中逃入了大旭京都城。
眼见这信笺,凤瑶终是全然肯定了。
颜墨白在骗她,又或是,在以司徒夙的消息来威慑她,震住她,从而,让她在大旭京都城严防死守,寸步不离。
他如此之举,想干什么?
他都已朝大英行军而去,风餐露宿,日夜奔波劳累,但那厮却劳心劳力的将手伸得这么长,还如此有心为她传虚假消息误导她,这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费尽心力的将她困在京都城。
又或许,时至今日,他还在担忧,担忧她姑苏凤瑶会如当初在曲江之边一样,会决绝坚持的要与他一道行军而前,并肩作战。
也或许是,他担忧她会卷入群雄角逐的争端,是以,便一层一层的,在她面前布出了如此蹩脚的谎言。
只可惜,当日曲江之边,因背叛来得太快,心智被恼怒与倔强所迷,并未思量太多,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沉寂封存,待以一个局外人来神智清明的看待这些,才也突然发觉,那厮之谎,竟也有如此蹩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