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之言,若能让你认清现实,倒也未尝不好。也还是那话,待日后归得大旭,本宫自会赐你一个官职,让你可荣归故里,去寻找你的亲生爹娘,也会亲自为你择一门亲事,让你安家乐业,子嗣环绕。柳襄,这些,才是你后半生该经历的生活,而不是一直伺候在本宫身边。”
柳襄瞳中的受伤之色越发浓烈,勾唇自嘲而笑,“柳襄便是留在长公主身边,远远的守着长公主都不可?”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并无半许妥协,“不可。”
他怔了一下,颓然认真的将凤瑶凝望。
凤瑶目光在他瞳中扫了一眼,便已自然而然挪开,并不再看,只是清冷淡漠的脸色,依旧布着坚决甚至不可多加商量之意,柳襄深沉的将她望着,被她脸上的神情越发伤得苦涩难耐。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两人也无声对峙半晌后,柳襄终是垂头下来,低哑道:“长公主如今之言,柳襄就当随意听听了,只是,柳襄日后是否要娶妻妾,自然不是长公主说了算,便是长公主执意赐婚,柳襄便当真会不惜一切抗婚了。再者,如今一切之言,皆所言尚早,日后的光景,谁能说得准呢,许是数年以后,长公主便也会习惯柳襄在侧服侍,而后,会真正的接纳柳襄也说不准。”
后半部分话,他说得略微笃定,似是心头突然便想到了什么,连带脸色与情绪都好了几许。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再度阴沉无波的朝他落来,正要言话,他这回却已不再多呆,甚至不待凤瑶到嘴的话道出,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夜色已深,柳襄不再叨扰,长公主早些就寝。”
说完,浑然不待凤瑶反应,转身便朝屋门行去。
凤瑶下意识噎住了后话,心生淡漠。大抵是近些日子一直在为颜墨白担忧,做任何事也无太大精力,是以便是这柳襄,也再无心思要去将他的思想全数强扭过来。
夜色的确深沉,冷风处处浮荡,不住的将周遭雕窗猛烈拍打。
柳襄离开之后,凤瑶便静坐于软塌,兀自沉默,待得许久许久,久得浑身都坐得有些发僵之际,才稍稍敛神一番,起身而立,缓步朝床榻行去。
大抵是前两夜都辗转未眠,身子疲乏劳累,今夜一上榻,片刻之际,便已全然睡着。
翌日一早,颜墨白差人再度送了东西过来,这回,不再是精致奢华的裙袍,而是一车山珍海味,附带着的,还有两只木雕镯。
凤瑶略是有些无奈,只道是近些日子颜墨白那厮倒是与木雕杠上了,前几日一直要为她雕刻木簪,这回便又送来木雕手镯,虽心意是好,但难免送这类似之物送的有些多了,再加之如今又不过是短暂借助在这别院而已,日后回大旭啊,自然也难以收拾带走。
只是心底虽有些无奈,但见那木雕手镯上的纹路极是精致,便也极是喜爱,随即也并无太多耽搁之意,便缓缓将手镯朝手腕上戴。
说来也是奇怪,颜墨白那厮从来不曾量过她手腕尺寸,如今做出的这两只镯子,大小却是极为合适,刚好能恰到好处的戴在她手腕。凤瑶神色微动,心头略微有些动容,本还担忧四起的心,如今也因这抹极为难得的喜色而稍稍冲散。
今日,天气着实称不上好,再无天空再无晴好的太阳,反而是黑云压顶,阴沉一片,颇有山风雨来之势,但偏偏只是大吹寒风,不曾下雨。
屋中的梅花,依旧娇艳,只是正午过后,柳襄执着的再度送来了新鲜的梅花枝,将屋中的梅花枝全数替换。
凤瑶心思淡漠,任由柳襄动作,无心理会,仅是自顾自的坐在窗边看书,柳襄多番主动与她言话,她也兴致缺缺,不曾太过搭理。
眼见凤瑶如今的态度越发清冷,柳襄面上的笑容终是有些挂不住,待得沉默许久,才缓步过来站定在凤瑶面前,深眼将她凝望,薄唇一启,突然便极是认真的问:“长公主厌恶柳襄,柳襄能忍,但若柳襄有朝一日为长公主死了,长公主心底,可否会真正记下柳襄?”
又来了……
凤瑶眉头微蹙,沉寂无波的目光终是从书中抬起,径直朝柳襄落来,不料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起伏深邃的眼。
那双眼,莫名的浮动着太多的决绝之意,仿佛满是心事。
只是他越是如此,凤瑶心头越是烦躁,一种难以摆脱与无奈之感越发浓烈。她并非是厌恶柳襄,而是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罢了。
有些东西终究不能勉强,她也知晓柳襄之情来得纯粹,也不曾想过要真正伤害他,只是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短暂的决绝,虽会让他心生疼痛,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因疼痛过后,便是释然与放下,那时候,柳襄这历来不曾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便可过上平静的日子,娶妻生子,安享福气。
心思至此,便也开始敛神一番,有意越发严厉决绝的柳襄说话,是以她满目阴沉的将柳襄凝望,唇瓣一启,阴沉冷冽的道:“柳襄,你究竟想如何?本宫对你本无意,无论是如今还是以后,都绝不会对你柳襄存得半分情!”
大抵是不曾见过凤瑶会说出如此直白决绝的话,柳襄瞳孔一缩,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待仔仔细细的将凤瑶盯了半晌,他突然咧嘴一笑,似如玩笑般的问:“长公主可是嫌弃柳襄?嫌弃柳襄身子脏,嫌弃柳襄出自风尘,嫌弃柳襄不若颜墨白那般顶天立地,是以,长公主便是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愿给柳襄?哪怕仅让柳襄在你身边呆着,远远的看着你,便也不行?”
凤瑶满目沉寂,并未耽搁,清冷而道:“不行。”
短促的二字一出,似如重锤般捶在了柳襄心口。
他脸色陡然惨白,面上的笑容全数僵然消散,甚至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也顿时死灰成片,破败重重,仿佛整个人,被抽走了满身的筋骨,破败得犹狰狞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