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潺潺的溪流岸边露出许多光滑的鹅卵石,折射着阳光泛起耀眼的光彩。
青草茵茵,鱼跃虫鸣,边郊野外的自然风景,总是这么清爽怡人。
秦慕白戴一顶草帽,坐姿慵懒的半躺在一处空矿的滩涂上,支起一个膝盖架着鱼竿,脚丫子一摇一晃,颇为悠闲的在钓鱼。陈妍在他身后用土砖架起了一个小火炉,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小砂锅,里面煮着清明新采的春茶,清香怡人。
“慕白,你近日不是应该很忙碌么,怎么还有兴致安然躺在这里钓鱼?”陈妍一边用小扇子扇着炉火,一边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焦头烂额的急得团团转喽?”秦慕白索性躺了下来,仅用双腿夹着鱼竿,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松软的清草地上。闻着芬芳的泥土气息,闭上了眼睛舒服的享受。
“我知道,你此刻虽是表面悠闲,其实心中一点也不平静。你看看你,方才扔下的鱼钩,上面都没有串饵。你当你是姜太公啊,这也能钓上鱼来?”陈妍笑道。
“呃……被你现了。”秦慕白笑了笑,睁开眼睛看着蔚兰天空中的朵朵白云,说道,“这里很空矿,空气很好,环境很舒适,让我的心境很松驰,脑子也更清晰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空矿的地方什么都一目了然,我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说的话被别人窃听了去。”
陈妍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说道:“有我在,你就安心吧!要说潜伏窃听这种活儿,没几个人比我精通。我说隔墙无耳,那就一定没有。”
“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让我的心释放一下。”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至从踏上襄州这块地面,我就感觉我像是钻进了一个圈套。尤其是近日,我每时每刻都感觉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总能未卜先知。他们甚至知道我与武媚娘之间的约定,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敌暗我明,就是这样的。”陈妍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暗处的敌人才最是难防。你对他们一无所知,自己却全然暴露在他们面前,仿佛没有秘密。”
“妍,我其实是在反思,之前我是否太过自负,太过轻敌了。”秦慕白说道,“我总认为我是最聪明的,一切智珠在握。其实,我的所有算盘与计策,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傻,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他们面前上演闹剧。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却独自感觉良好。”
“不要这么悲观。不过是暂时输了一着而已。至少我相信你,最后一定会赢。”陈妍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谢谢你,妍。其实在这里钓半天鱼,我的心情放松多了,也想透了许多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什么问题?”陈妍问道。
“就是,我太小看人,也太轻信人了。”秦慕白说道,“尤其是我身边的那些人,那些我把他们当作好兄弟的人,我从未想过他们也有可能会背叛我。”
“什么?”陈妍微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百骑当中有内贼?”
“难道不是吗?”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冷冽的一笑,“他们不经意的小破绽,让我想通了这个问题。”
“什么破绽?”
“就是武媚娘经商的事情。”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我只与武媚娘私下口头商议过,如果襄州有合适的铺面,她可以考虑到襄州来开一家秦仙阁的分号。这件事情,就连我的家人也不知道。唯一只有一次,我在书信当中提起过。巧得很,对方居然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那个帮你寄信的百骑,是内奸?”陈妍说道,“那也有可能,是对方在驿站中截获私拆了你的信件呢?”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情。”秦慕白说道,“我与李恪先行一步,微服先到襄州。这可是很绝密的事情。但我们刚到襄州在八鬼渡下船,那里马上就上演了一处好戏,西河槽水鬼公然打劫官粮。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试探我们的态度。但是,他们居然对我们的行踪掐算得如此准确,实在是神之又神。当时,我与李恪的身边除了殷扬、宇文洪泰和薛仁贵等人,就只剩下几名百骑了。奸细,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再后来,我派了两个人去保护郑安顺。然后我们与郑安顺安排的计策马上就被对方侦知,郑安顺也被掳了。”
“如此想来,对方未必太过神通广大,凡事都能未卜先知,简直就像抬头三尺的神明在盯着我们。我前后寻思仔细一琢磨,想到了这个奸细是谁。那就是——既帮我寄信,又陪同我们一起微服先行,又被我派去保护郑安顺了的那个百骑。三件事情,他都在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叫张同,长安人仕,也算是名门后裔。这些与我同来的兄弟,个个我都知根知底,唯独忽略了他是随母改嫁过的。他的生父,姓韦!原本,他也该是姓韦的!只是年幼的时候被迫改从了继父之姓。”
“什么意思?”陈妍不解的问道。
“也就是说,他与本案中最重要的一个嫌疑案犯,刺史府司马韦嚣尘是族亲,还有可能是至亲!”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长吁一口气道,“是我忽略了!也许,当我们从长安启程的时候,张同就已经被韦嚣尘联系上,成了潜伏在我身边的眼线。于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又很积极的主动愿意跟我一起出行,方便时刻陪在我的身边侦知我的一切动向。我对百骑的信任,超乎一切。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与我一同从长安来的兄弟当中,会有内奸。我太幼稚了,乃至有了这样重大的失误。”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陈妍说道,“你既然知道了张同是内奸,大可以将计就计的利用他。”
“聪明。”秦慕白打了一个响指,赞道,“妍,你真不愧是老江湖啊,哈哈!今天这半天鱼我可没白钓,脑子里已经差不多寻思出一个圆满的计策了。还有,我也现了另外两个我之前从未怀疑,但却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这场智斗,俨然要越来越精彩了,我还真是期待啊!”
陈妍微笑的摇头道:“你还真是个怪人,谁都想过安生的日子,你却喜欢跟人斗来斗去。”
“男人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绞尽脑汁或是拼命全力的一战,其实也蛮有趣的。”秦慕白咧嘴笑了笑道,“我现我的对手,就是那个神秘的宋漕主,还有几把刷子,蛮厉害的。我决心与他好生斗上一斗。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拎着他的衣襟左右狠狠扇他几个耳光,让他心服口服的认输。”
“那你想到了,谁是宋漕主吗?”陈妍问。
“暂时还没有完全确定。”秦慕白嘴里叼上了一颗青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刺史府司马韦嚣尘,军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正昌粮号的老板段荣基,永业盐坊的东家欧阳君,或者是我没见过的人,或者是我身边的人,都有可能。”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陈妍笑道。
秦慕白故意把脸一板:“你打听这么清楚干嘛?莫非你也是水鬼埋伏在我身边的内奸?或者是,你就是宋漕主?”
“是是是,我就是宋漕主派来勾引迷惑你的妖妇!”陈妍没好气的笑骂一句,说道,“我只是想,如果你一时查不出谁是宋漕主,我倒是可以帮你。”
“你?”
“当然。”
“怎么帮?”秦慕白不禁有些兴奋与惊喜。
陈妍微然一笑,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也可以是一名顶尖的刺客!他们可以派人跟踪监视你,你也可以派刺客去盯他们的梢嘛!你不是说张同是内奸么?我帮你盯着他。顺藤摸瓜,就不难现他们的主谋了。”
“不必了。就算现了,你也不认识谁是谁。”秦慕白说道,“而且,这太危险。我不允许你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陈妍略微一怔,含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秦慕白脸上又浮现出陈妍熟悉的那种自信的微笑,说道:“黎明之前,总是最暗。现在虽然一切都藏在迷雾之中,但只要一点击破,其他的疑虑都能迎刃而解。我决定在这里躲藏三天,不抛头不露面,也和他们撒撒迷雾,让他们也干着急一回。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耐心。他们算准了我担心王妃等人的安危,急于向他们妥协,我就偏不乖乖入彀。只要打乱他们的部署,一着急,定会破绽百出。到那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
“是是是,你慢慢运筹帷幄吧,秦大将军。我回小楼去取些调料来,准备烤鱼。”陈妍说罢就起了身,朝小楼走去。
秦慕白呵呵的笑,暗道: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我越要沉住气。稳坐钓鱼台,远比被他们牵着鼻子悠转的好。我失踪三天,军府、刺史府与水鬼那些人都要着急上火。我就趁这些时间,把一些没想通的问题都琢磨清楚,顺便……享受享受与陈妍美妙的二人世界,也不错!
陈妍回到小楼,站在门前。警惕的四下一看,不禁露出一抹冷笑。推门入内,她反身掩上门,先到厨房看了看,随手将所有的油盐作料都扔进了窗外溪水之中,将水缸里的水也倒了个干净,然后回到正厅里,双手抱肘冷冷道:“出来吧,藏头露尾,肖小行迹!”
“哟,妹子,你还真是个老江湖呀!”头顶传来一串轻浮的女子笑声,花娘子从房梁间飘然落下,拍拍手,站在了陈妍面前。
“我不去找你,还偏却送上门来找死!”陈妍眼神冰冷,脸上一片肃杀。
“别动怒嘛,有话慢慢说不行么?”花娘子依旧一脸浪笑,一手支颐扭出曲线打量陈妍,啧啧道,“还是年轻好呀,怪不得小男人如此迷你!”
“废话少说,你若是来送死,我即刻就成全了你;你若有话,马上说清。”陈妍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