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理解李恪的心情。大抵,他认为这里可能是炀帝的陵寝——那便是他外公的葬身之地,岂容他人玷污?
可是,前隋炀帝杨广,不是死于江南江都么?
当年,宇文化及动兵变逼缢隋炀帝。杨广身为一位帝王,死后连个像样的棺材也没有用上,由他的皇后近人拆床板做了一个小棺材,偷偷地葬在江都宫的流珠堂下。直到大唐平定江南后,于贞观五年才以帝制之礼将其改葬于雷塘。此事就生在数年之前,现今几乎是天下皆知啊!
正当秦慕白沉吟不解的时候,李恪轻声道:“慕白,陪本王进殿。”
秦慕白略微一怔,点了点头。
从来,李恪还没有在秦慕白面前自称过“本王”,而且他称此处墓穴为“殿”,可见他的心情十分肃重,俨然是在上朝参君时才有的样子。
李恪站得笔直,整了整衣冠,昂挺胸朝殿内走去。秦慕白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殿”内十分光亮,丝殊毕现。一切全如金銮殿的正式摆设,脚下有红毯,旁侧还有士卒戍卫,当然是石彻的人偶,披甲执锐活灵活现。
堂下还有文武百官,都是同样的石彻人偶。看他们的官袍制式,果然是前隋之物。
秦慕白现在明白,赵冲的祖父那套明光甲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他是武官,穿着这套戎装战甲,来上朝参君!
李恪的脚步比较沉重,缓缓前行,目视前方金銮殿,眼睛一眨不眨。
可是金銮殿上只余龙椅御案,空无一人。“文武百官”也鸦雀无声,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响得极为突兀,惊落了许多前隋的尘埃。
一回,已是百年身,此刻,秦慕白分明就这样的感觉。数十年过去,江山易改大浪淘沙,昔日一代帝王杨广,已然化作尘土。可是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让人联想到他?
少年挂帅武勋卓越,以20岁之龄南征北讨统一天下,从这方面讲,杨广的武功,并不逊于李世民;后来,他登基的形式与李世民也大致相同——弑兄逼父,篡位而来。登基之后的杨广,展现出勃勃雄心,败契丹灭吐谷浑,受异族膜拜称“圣可汗”,开科举凿运河,虽劳命伤财但受益千年影响至今;好大喜功东征高丽,导致天下纷乱……他文采和性情一样的飞扬纵横,纵观杨广一生,既精彩曲折,又同时扮演了英雄与狗熊的两个角色。
掌握了话语权的大唐史官,更多的是在给杨广抹黑,既然连李渊也给了他一个“炀”的谥号,也难为这些史官不得不如此了。
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几乎就是最不好的一个谥号,可以说,就是一个强烈污辱与贬低性质的谥号。
有了李渊这个始作俑者,在大唐史官的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再加上后世千余年来的道德真君们的口诛笔伐,杨广变成了暴君的代名词,而且一无是处。
他是曾经暴虐过这不错,但是,这不能抹煞他的成功与贡献。
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但这不代表可以毁去历史真实的痕迹。大运河,科举,动荡了三百余年的中华一统,这些没有人可以抹煞。偏偏总有一些话语权的掌握者,总喜欢用愚民弄民的手段浑淆视听,以掩耳盗铃之法来粉饰与歪曲历史。
偏偏这样愚蠢的手法总是很管用。众口烁金,谎话说了一千遍总会变成事实。于是,历史上真实的杨广变得模糊不清,暴君炀帝被无限放大,累受千年的鞭笞。
——其实,得失参半,大约就是对杨广最为中肯的评价。
……
一时间,秦慕白与李恪都陷入了默契的沉默之中,仿佛都在聆听来自前隋的歌吟,回思那段尘封的历史。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他们恍若置身于前隋的皇宫金銮殿中。堂下百官肃立甲士威严,龙椅之上坐着那个年富力强雄心勃勃,毓帘衮冕的皇帝杨广,激情飞扬帝气薄,正在指点江山颁政施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恪轻咳了一声,说道:“慕白,我们是不是该四处看看?”
“有道理。”秦慕白笑了一笑缓合有些凝重的气氛,说道,“原本,我们就是来猎奇寻宝的。”
“只是不要破坏了这些遗物才好。”李恪道。
“那是当然。”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就我二人,随意走走看看,就当是观光了。”
“如此也好。”
李恪点了点头,开始四下游走观瞻。他先是看了一阵那些土偶石人,又观望了一阵玉柱盘龙,但秦慕白现,他始终有些心不在蔫——其实秦慕白何尝不是如此?
整个大殿的核心地带,当然是那处空空如也的龙椅——如果有好东西,肯定是摆在那里嘛!
李恪有顾忌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此处可能是李广的遗宫,他不好意思冒犯了自己的外公,情有可原。而且……他一个皇子这么急着要上金銮殿龙椅,总会有一点“司马昭”之嫌。
“殿下,要不我们去龙椅宝座那里看看吧?”于是,秦慕白开口提议道。
李恪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却只是随意的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