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就藩云南后,着实坑了沐晟。在胡濙追查建文帝下落时,若无朱高煦有力的支持、胡濙的事儿铁定办不成。
若无沐晟坐实了庇护建文,沐晟被朝廷猜忌的程度会渐渐降低。这次兵力雄厚、条件优越的讨伐安南国之战,沐晟也极可能分到军功;并可能以此重新融入永乐朝的权|力圈|子,有机会凭功加爵!
至于破坏了沐晟原本想兼并沈家的好事,在建文帝那件更严重的事面前,反倒不足挂齿了。
所以沐晟被坑惨了!他心里肯定有怨气,然而并不一定有多仇恨朱高煦。朱高煦看得出来,沐晟对矛盾还是很克制的;他们俩人的关系,比起当初岷王和沐晟要缓和许多。
只因朱高煦的所作所为,有足够的理由为他父皇办事,而无道理故意包|庇沐晟。
大家都要讲点道理的。
等到朱高煦彻底明白了有一件事之后,他做人留的余地更大……他明白了,建文一死,朝廷并不愿意彻底铲除云南沐府,或有牵制汉王府的考虑。
既然沐晟触了逆鳞,仍然死不了,朱高煦便马上向沐府走向妥协之路。包括这次把云南翡翠贸易的利益、分一份给沐府,利|益均沾。
……那些事儿,只能彼此心里有比数,实在无法摆到明面上说。因此大家完全没有提起,更不会为此争吵。
沐晟的神情十分从容,端起茶杯又轻尝了一口,旋即放下。他开口道:“汉王殿下此番出征,定是胜券在握了罢?”
沐晟虽只是个侯爵,但沐家在云南的根基极深,要说整个云南都是沐府守住的也毫不夸张;所以当年沐晟和太祖的亲儿子岷王也能斗得有声有色。
现在沐晟有点倒霉,不过朱高煦还是没有太瞧不起他。明人也不说暗话,朱高煦径直说道:“正面战场,应无悬念。我现在担心的是,打完了怎么办?”
沐晟想了想,道:“殿下所虑者远。”
朱高煦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找个陈氏宗室做国王,不管朝廷方略如何,是否要将安南之地并入大明版图,前边好些年也得缓图之。
扶持陈氏宗室,国王之位名正言顺,先可以让安南国有野心的人、少一些念想。其次也可以把安南国百姓的不满冤屈怨|愤,转|嫁给陈氏宗室。
朝廷檄文称胡氏父子横征|暴|敛,然人若无利可图、若不搜|刮百姓,何必去争抢那些地盘?此必激|起百姓不满。大明朝廷若直接治理这些地方,难保地方官吏不倒行逆|施,彼时大明朝廷就得自己承担责任了。”
朱高煦早知道自己的见识、思维与古人不同,果然一番言论出来,角度全然不一样,沐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而陪侍在一旁的沈徐氏,却神采奕奕、美目十分明亮,看得出来她很受用。不管坐在这里的权贵谈什么样的主张,本身议论的就是国家大政。
在她的园子里,而且有她一介女子在场,两个手握大权的人、在此谈论决定着安南国一个国家前程的大事……女子不一定对军政很有兴趣,但她能感受到这是一种高度,寻常庶民再多财富也难以企及的东西。
或是沈徐氏的情绪感染了朱高煦,他一时间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
他说道:“我常常在想,咱们这等人拿着天下百姓的民脂民膏,锦衣玉食、无所不享受其极,还是得有点责任心才好。手里有大权,多少应为大局前程、天下万民着想一些。”
沐晟听到这里,嘴上立刻就拜服,并附和了几句,表示完全认同公心之说。
朱高煦观之,沐晟似乎并不相信,或许他心里想的是“说得好听”……这也怪不得沐晟,他已是侯爵,能不盘算自个的好处?就算是朱高煦的父皇动“靖难之役”,死伤以百万计,不也是为了争夺那一大坨利|益,不然还与甚么相干?有时候大伙儿争起好处来,谁心软谁死!都是血淋淋的往事。
西平侯品起茶,一个“宜无事”的品茶意境、没有得到满足,马上就能皱眉的人;生活品质之高,叫人敬仰。然而一提到利|益好处,恐怕心境就没那么优雅美好了。
反倒是坐在案尾的小娘沐蓁,目光已然不回避朱高煦,而面露崇敬之色,她有点失神地望着朱高煦。
朱高煦瞧了一眼,心知沐晟这女儿确是个内心善良的小娘……不过,或许也只有年轻小娘、才会真的相信朱高煦那番高谈阔论。
沐晟又与朱高煦说了一阵话,俩人谈的都是上台面的话,不过其中盘算,只能各自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