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旬,京师无风无雨,但也没有秋高气爽的气息。阴天已经持续了好多天,厚厚的云层压在空中,头顶的天宫仿佛触手可及。
皇帝朱高炽登基以来,几乎没走出过皇宫,他大致就在后宫、御门、东暖阁之间活动。朱高炽一直喜静不喜动,多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平素便乘坐御辇或让人用轿子抬着他,到那几处地方。
不过朱高炽算是很勤政,每天多半时间都在批阅奏章、或召见大臣议事。
以前,他在心里对先帝是很有些怨恨的;可是登基一年多之后,现在他竟然有点理解先帝了!朱高煦亲身感受到,这个位置真的不好坐,坐上去了又舍不得下来。
东暖阁外面没有一点声音;秋冬交接的阴天,静得可怕。
朱高炽头上戴着顶漆黑的纱帽,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靛蓝色的常服,上面绣着团龙图案,崭新的料子、宫中专门给他定做的宽大袍服。他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望着御案上的奏章、怔怔出神。
下面站着袁珙、薛岩、茹瑺、谭清等文武,边上侍立着太监海涛。一众人都不敢说话,他们将皇帝的神情看在眼里,都小心翼翼地等候着。
御案上放着一堆奏章,朱高炽已经把他认为最重要的挑拣出来。其中有锦衣卫的人密奏诸王勾结谋反之事,也有前方督运军需粮草的兵部尚书金忠的奏章,以及平汉大将军张辅的奏章……另外一份,乃翰林院高贤宁劝立皇太子的上书!
这些东西不是一件件孤立的事,其中盘根错节、难解难分!
但很多事他心里都有数,比如他便几乎可以确认,那个高贤宁、应该是皇后的人。几个月前,高贤宁就上书提过册立太子之事;现在又是他再次提起,此事应该正是皇后的授意。
那高贤宁也挺会挑时候,这都甚么时候了,一门心思就惦记着变成东宫心腹!当年先帝很欣赏高贤宁,费了很大的劲才当作贤臣把他请出山,不料这副德行,算是甚么贤臣?!
朱高炽终于开口道:“朕听到每个人都说,为国家为朝廷,可朕总觉得,不少人只想着自个。”他有点生气了,“在朝廷大局与自家好处不能两全之时,恐怕一些人宁可大家伙儿抱着一块死!”
他的语气很重,但只是泛泛而谈、并未指名道姓,事情便没有那么严重。诸臣一副深受教诲的样子,不过也确实不必太过紧张;毕竟皇帝要动真格的时候,反而不会这么骂。
果然朱高炽呼出一口气,便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谭清道:“你刚才禀报,司礼监太监杨庆死了?”
“回圣上,被人毒死了!”谭清躬身道,“负责看守杨庆的人,是北镇抚司百户杨勇。但眼下臣也不敢认定杨勇做了此事,因这等事不一定是管事的所为、杨勇或许只有失察之罪。臣已令其停官在家,等候审讯,查明来龙去脉。”
朱高炽又看向大理寺卿薛岩,问道:“杨庆很重要么?”
薛岩道:“回圣上,杨庆一死,北平的事一时定然难以查出真相了。”
朱高炽道:“杨庆之死,那些有嫌疑的锦衣卫将士,薛寺卿与谭指挥使一道去审讯。”
薛岩等拜道:“臣等遵旨!”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决定先将这些事全都暂且搁置、不再过问,毕竟还有更加火烧眉毛的急事!
他仍旧一言不,用目光投向兵部右尚书茹瑺。茹瑺虽然没有盯着皇帝,不过他必定一直留心着的,用余光也能察觉到皇帝的动作。
茹瑺这时拱手拜道:“英国公急报,官军将与叛军在宝庆府城附近大战,臣无法评断其对错,亦不敢贸然进言劝说圣上。
据报汉王叛军在湖广聚集的人马,似有三十万左右;而英国公手握四十余万重兵,兵力有不小优势。
叛王麾下多地方卫所军户,照大明朝廷的一向作为,常以京营为精锐、在当地调集卫所军为辅;卫所军户衣甲兵器操练,皆不如京营。但汉王叛军近年连年征战,且常胜无败;臣纵观今古,沙场征战、并常年获胜,乃是获得精兵的捷径。故臣以为叛军战力不可轻视。
然平汉军多‘靖难军’将士,数年之前,这些人马连续三四年出征大战,如今衣甲精良、兵强马壮、勤于操练。亦非等闲之师。臣以为,英国公此役胜算不小;但叛军实力已坐大,英国公不能必胜。请圣上圣裁。”
至于左副将军何福、被张辅临阵拿下之事,茹瑺是只字不提。乃因朱高炽也没提起,装作不知道;大臣们也很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