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鸣抵达京都之前,室町殿早就收到了明军的书信。书信之内容,亦已为室町殿上下所洞悉。
月余光阴流逝了,室町殿足利义持等人、却迟迟不作答复。实在是因为两难之下,无以选择。
六月间的三条坊邸,草木繁茂。蝉与夏虫的聒噪,在其间此起彼伏,仿若映照着足利义持的心境。即便是闭门谢客,他也难求一刻的安宁。
太阳已经西垂,但到了旁晚会更加热闹。或许只有等到下半夜,这里才能没有任何纷扰。
足利义持坐在后院的观台上,久久地观望着天空云朵、以及房屋草木,意图从理学、心学、或是禅宗中参悟出解决之道,却似乎只是枉然。
而今的处境,让他几乎左右无路。
如果足利义持接受辱国求和的条约,他认为自己不仅权位不保、还可能丢掉性命;反之,则可能会爆内|战,而室町殿此时的威信急剧下降之下,能不能再次如愿平叛,实属未知。
足利义持三十余岁正当壮年。以前雄心勃勃的征夷大将军,此刻却显得十分忧郁,甚至颓丧。
当年日本文明之源起,不可否认来自于华夏大陆,日本高层也不可能不予关注。宋代的理学心学,甚至茶道,一经问世,很快便传播于日本;明代以来,《劝善》、《内训》等书籍,茶具等物品亦很快引进,对当今的日本产生了影响。
大明文官制度的理念,保守求安、却思想一致;相比之下,日本国的问题恰恰相反。历经多年,日本亦未能完成真正的一统。室町殿存在之后,曾多次颁布武家应恪守的道德、行为准则,仍不能让许多势力的意愿一致。
盖因日本国缺乏庞大的文士阶层,将道德与世间准则视作理想,并要求士庶一体遵从。而从华夏舶来的学说,也缺乏一种自性的坚韧顽强。以至于现在的日本各方势力,大抵仍然只顾自己的利弊。
当年镰仓时代,抗击元寇的胜利,依然造成了御家人(类似军阀藩镇)的不满;原因是幕府无力赏赐他们的功劳,破坏了中央和地方之间约定俗成的利益规矩。
战争或可转移很多矛盾,但如果战败了,那矛盾就会更加激|化。
现在抗击明寇的重大失败,日本面临的情况只会加倍严重。
室町殿两代将军,足利义满、义持都在致力于提高中央权威,打击有力守护。经过一系列争斗整合,政治上日本国勉强进入了小康的可维持状态。但大明国的势力介入,改变了形势,必将导致曾经没有根除的矛盾和问题、浮上水面。
先最直接的冲突,便是室町殿一旦放弃京都,很快就要面对与关东镰仓公方势力的角逐。公方会不会在国家存亡之际,放弃一己之私?这个结果,非常值得怀疑!
接着,原本已经解决的南北朝问题、也会有反复的风险。支持南天皇的势力,极可能重新脱离对室町殿的臣服。
在细微之处,征夷大将军的人选,足利义持和他的弟弟义嗣的矛盾,也可能酝酿出
大问题。其它的各种势力间的新仇旧恨,在动乱之际,也不可忽视。
斯波氏、细川氏等大族,本来是支持室町殿的有力势力,但他们之前已经察觉到室町殿、想要削弱消灭他们的迹象,此时会作何打算……
至于向明寇称臣屈服的可行性,足利义持在战前就考虑过了。
当初大内盛见等家督、劝说将军谨慎开战时,足利义持就权衡过明军的强盛,以及战败的危险。但足利义持依旧选择了冒险,不可谓、不是被逼无奈。
一旦暴露出室町殿的软弱可欺,便要承受主战派羞愤的怒火;足利义持的权威,也必定会立刻下降,将承担“因无能而祸国”的责任。
前阵子大内盛见上洛时,足利义持做了一件不显眼的小事:把自己的同母胞弟,引荐给了大内盛见……这一举动,其实足利义持便已考虑到了战败的可能,以及自己下|台的后果。他想大内盛见等家督,能够支持他的胞弟为继承人;而不是异母同父的足利义嗣(义满唯一的嫡子)。
就在这时,一个近侍走出了房门,来到观台上,俯悄悄说道:“主公,有急报。”
义持从冥思中回过神来,拿过书信来看。内容是,明寇战船数艘、持使节旗帜和节杖,通过了关门海峡,正在前往难波京。使官是大明国行人司的文官刘鸣。
足利义持略加思索,说道:“传令安芸法眼,带室町殿侍卫,前去难波京迎接‘求和使节’。”
安芸法眼是义持的舅舅,让他去迎接使节,既可以保障使节刘鸣的安全,也能先与刘鸣接触,先行了解大明国的态度……
数日之后,安云法眼急行赶回了京都,到三条府邸,独自与义持见面。
见面的地方在一间封闭的茶室里。
法眼禀报道:“明国的议和条件,与上次书信所言、相差无几。但在保护‘法皇’的议题上,明国使节作出了退让,准许我国在日本国内保有法皇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