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鸣寻思着,或许大家都会死在海里;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再忍受一会儿就能安然无恙。此刻此地,众人不过是身在命运的审判之地罢了。
唐敬的声音又喊道:“注意了,可能有大浪到来。”
刘鸣死死拽着靠近船壁的栏杆,闭着眼睛不准备睁开。他感觉自己的忍受已经到了极限,是死是活都不想知道了。
这时他觉了周围的闪电再次亮起,虽然闭着眼睛也十分清楚。
忽然,上面传来了嘶声裂肺的大喊:“正前方、二百尺,倾覆艋冲舰一条!”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吐字之间的声响在抖动,就好像他们看见了鬼一样。
众人顿时哗然。巨大的雷声轰鸣过后,有人已经顾不得甚么惑乱军心、违反军法了,在那里叫嚷道:“死定了!完了……”
刘鸣完全不懂航海技巧,但凭着自己仅有的航海经验,也顿时明白: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距离如此之近的两条船、只有大约两百尺,即便是风平浪静时,临时想要转向躲开也非常非常难;这也没办法,晚上实在现不了稍远的障碍物,若非刚才那一道闪电,估计指挥楼上的官兵现在也没看见。
更何况一道大浪隐约正在接近!恐怕唐敬这时根本不敢转向,否则就算侥幸躲开了那艘艋冲舰,宝船也会因侧舷迎浪、而被大浪掀翻。一旦船翻,底舱的砂石倒灌上来,船体便无法重新翻过来了。甲板以及船上各处的缝隙、根本挡不住海水,宝船恐怕要沉了。
在这茫茫大海上,人们的肉体到了恐怖的巨大风暴中,能活命才怪。刘鸣下定决心,自己死也要死在船上。
黑暗之中传来了不知谁的哭声:“娘嘞,儿不能尽孝了。”隐约中竟然还有人在祷念:“俺还没杀过人,一世不偷不抢,愿佛主渡入西天……”还有人喊道:“弟兄们,黄泉路上别落下,结个伴哩!”
刘鸣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离唐敬也很近,已能在黑暗中借着若有似无的微弱光线、看见唐敬的动作。
唐敬在胡言乱语地大喊大叫,他当然没有祈愿,只是在叫骂,各种污言秽语都有。
而且刘鸣神奇地现,唐敬居然还在拼命地掰动舵盘。他想躲避艋冲舰?那是不可能的事!这么近没有人能躲开。
果然唐敬大喊道:“要撞了!”
刘鸣看见,唐敬将舵盘拼命往右转动着!刘鸣忽然之间有点明白了。
船体起初有些向左倾斜,唐敬在撞击之前、正在让船体往右旋转。如此一来,撞船之后,右旋的宝船被反弹向左;力量两厢抵消,或许宝船的倾斜角度能小一些?唐敬在谋划撞船之后、预备面临即将到来的大浪。
刘鸣忽然对此人产生了极大的敬意。或许唐敬最终仍旧无法改变、宝船覆灭的命运,但到了最后一刻,他居然仍未丝毫放弃。
“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传来了,同时整个船体在剧烈地抖动。艋冲舰的船体破裂的声音,也在风浪的喧嚣中清晰可闻。
刘鸣的脑袋重重地撞到了甚么地方,他没能看清。忽然之间他便觉得眼前的黑色之间、升起了一阵白雾,昏眩袭上了全身,整个人不知身在何处。
他很想大叫,但可能是很久没吭声了,居然完全没法让自己出声音。
又或许是唐敬最后的坚持,激了刘鸣心底的求生欲。刘鸣浑身几乎不受控制的时候,双手仍然紧紧握着栏杆,坚持着生的渴望。
“哗!”海水劈头盖脸地打在刘鸣身上,他隐约觉得清醒了稍许。但仍旧昏得厉害,他完全感受不到究竟生了甚么。下意识地、他只是认为海浪可能再次来袭了,因为多次大浪到来之时,都有海水灌进舵楼。
方向、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妄起来,刘鸣只记得紧紧抓住木杆。他完全不知道宝船究竟倾覆没有,朦胧之中他觉得可能是没办法的;撞船之后才顷刻之间,海浪就来了,哪里还来得及调整船只方向?
忽然耳边“嗡”地一声,刘鸣完全堕入了黑暗之间,甚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