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了,对于鲁监国朝借壳上市的担忧,乃至是恐惧,已经在对视的目光中得到了彼此的响应。
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那么他们在继续渗透行政体系,甚至是控制福建官场的同时,就会向郑氏集团的军队下手,那样的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因为郑成功当年在隆武朝就面对过兵权旁落的危机,对于军队相关事务的敏感性远胜旁人。那些家伙一定会暴露不说,还会把整个天地会拉下水。
甚至,就算是陈凯和邝露猜错了,鲁监国朝并没有借壳上市的计划,仅仅是卢若腾和沈佺期在发展会员时无意间造成的局面。可是,若是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也不可避免的将会引发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信任危机,这对于陈凯、对于天地会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以我之见,还是先把莲花堂的工作停下来一段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也好进行调整。”
“就怕会引起莲花堂的会员们的抵触心理,若是他们并没有那般想法,这么做下来,怕是也少不了产生些隔阂,反倒是把这份心思挤出来了,那就不美了。”
商议,持续了良久,直至夜深了,二人才算是暂且将此事告一段落。邝露启程返回家中,明日还有邸报需要审核,因为下一期的邸报已经没有多少天就得刊登了。而陈凯这边,离得确实更近,只不过是过了前衙与后衙之间的院门,便算是回到了家中。到了这个时辰,两个小的都已经休息了,唯有郑惜缘那边还在等候着,见得陈凯回来,连忙让下人去热晚饭,但却依旧免不了要嘱咐两句诸如夜深了,吃得太多会存食的话来。
“嗯,我也吃不下太多。”
陈凯的神色有些疲惫,这无不看在郑惜缘的眼中。耐着性子,晚饭热好了,郑惜缘挥退了一旁此后的婢女,才凑到陈凯跟前,轻声问道:“是因为那新任的按察使?”
曹从龙的任命,郑惜缘自然知道,也很清楚陈凯打算对其加以拉拢,为的便是粤海商业同盟那边在未来势必将会引发更多的官司。
对此,陈凯是早有准备的,软的、硬的,郑惜缘都知道一些。可是见得今日,陈凯一回来却是愁眉不展,缺乏了解更多信息的她就立刻联想到了曹从龙的立场问题上面。只不过,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陈凯的意料,曹从龙根本不需要拉拢,可也正是不需要拉拢,反倒是一件更大的隐患。
“也是,也不是。”
话止于此,陈凯不愿意多说,郑惜缘没有多问。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晚饭,夫妻俩在院子里散散步,洗漱一番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的一早,陈凯招来了他当初的随从,如今在广东巡抚衙门里供职的陈松,一番密谈过后,后者便启程出发,赶往千里之外的福州府。
福州于福建地区称得上是地理位置优越的所在,早在汉高祖五年,刘邦册封无诸为闽越王,于福州冶山建城,是为福州建城之始。此后一千多年,无论是汉灭闽越国、三国分立、衣冠南渡,亦或是五代十国、暴元灭宋、明清易代,此间作为这八闽之地的中心区域的地位却从未改变过。
当今的福建,哪怕是已经与历史发生了巨大的转弯,但是此间的地位却依旧没有改变。唯独有些不太一样的是,这福州城里当下最具权力的所在并非是福建巡抚衙门,而是招讨大将军漳国公郑成功的府邸,那里才是当下整个八闽之地,乃至是闽粤大地上的军政中心。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匆匆忙忙的脚步,福建、广东,以及周边的江西、浙江、南直隶的军政要务、军情风闻,从各地汇总而来,在幕僚们的审阅之后,送交到郑成功那里,以便于这位东南明军的最高统帅,郑氏集团的首领能够在第一时间获知各方面的情况,以此做出应对。
此时此刻,郑成功并没有忙着处置手头儿上的公务,传来了他早前一直非常信重,但却由于军器局大减产和那起通奸案而被投闲置散的参军冯澄世。二人对坐于案前,相谈良久,后者才在躬身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冯澄世早前被郑成功勒令回家闭门思过,如今已经半年过去了。福建从省一级到各府县的蛋糕早已分完了,就连军器局那里郑成功也已经晋升了大督造陈启为参军管军器局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官职和差遣了,冯澄世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始终等待着机会,直到这个机会真的到来了。
“今日国姓召为父,是打算让为父担任大公子的老师。”
郑成功在漳国公的爵位上已经坐了几年了,收复福建一省,外加上陈凯协助李定国收复广东,以及郑氏集团控制着广东大部分地区,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朝廷下一份圣旨就会册封郑成功为郡王,乃至是亲王。这在福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连带着很多人对郑经的称谓也变成了世子,而非是大公子。倒是冯澄世本人是隆武朝的举人出身,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此还是要严谨一些,哪怕是即将成为郑经的老师也没有因此而改变。
大公子的老师,说到底就是一介西席先生。这对于冯澄世一介举人的身份,尤其是曾经作为郑成功最重要幕僚之一的身份确实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不过,对此冯澄世却并没有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反倒是非常的高兴。
显然,郑成功对于冯澄世还是比较看重的,那股子愤怒过去了,就又重新从夹带里将冯澄世带了出来。只是不比当初的风头正劲,如今冯澄世只得退避到了下一梯队,却也是少不了的蹉跎。
“那一番之后,权位是不可操之过切的。另外,你也要与大公子打好关系,这才是咱们父子的未来。”
“孩儿明白了,请父亲大人放心。”
诚心受教,冯锡范顺势行了一礼。知子莫若父,同样的,冯锡范也明白其父为何会如此,并且真心实意的为其感到高兴。起码,他们冯家并没有彻底在郑氏集团失势,这已经是近期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正式的拜师礼定在了下个月月初的一个吉日,冯澄世也要准备教学内容,争取既能够让郑成功满意于郑经的学问长进,又可以拉近与郑经之间的关系。父子二人闲谈了良久,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谈到了不少东西。一直到了晚饭时分,冯锡范才突然想起一事。
“父亲大人,儿子发现沈光文、俞图南他们那几个原本在鲁王那里做事的家伙平日里过从甚密,好像关系很不一般呢。”
说起来,冯锡范关注这些人,乃是由于前不久郑成功任命了曹从龙为广东按察使。福建的藩台、臬台已经被叶翼云和潘庚钟占据了,这二人的资历都比冯澄世要更深,就算是没有那两桩事情,冯澄世也未必就一定能争得过他们。但是在广东,巡抚是陈凯这个没办法改变,陈凯却任命了王江作为布政使,而郑成功却并没有挑一个参军去做按察使,却是任命了曹从龙。这里确实有拉拢前鲁监国朝臣,进而为接下来进取浙江做准备的打算,但却引起了冯锡范的关注,因为按照他的想法,他的父亲出任地方,起步最起码也得是个布政使或者按察使才能配得上当初在郑成功幕中的地位。
“这很正常啊,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浙江人,就算是与鲁王的关系断了,也有同乡的情谊在。”
对于此事,冯澄世倒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样的思绪,一直持续到了冯锡范将下一句话说出口,才算是到此为止。
“但是,他们与卢若腾、沈佺期二人也有极其紧密的往来,好像不仅仅是上官下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