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陈逆的督标第一镇可是其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连八旗军都硬刚过,我军实在胜算不高。以末将愚见,不如撤回新城县固守。无论那王秀奇是否真的从德胜关进入江西,他们想要打通粮道,最好还是走新城县。我们只要守住城池……”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丢了德胜关,就算是陈逆和王秀奇拿不下新城县,朝廷也绝对不会饶了咱们的!”
提督粗鲁的打断了副将的谏言,后者闻言,亦是心中明了——是啊,福建这个省已经丢了,他们就只剩下最后的这几座关隘来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这份体面即是他们的,也同样是满清朝廷的。如果他们把关隘弄丢了,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须知道,新城县,那可是江西的属地,而非是他们福建的!
无疑,杨名高们面临着当年毛文龙同样的窘困。正如明廷视毛文龙为牵制后金的棋子,无论是堪核,还是报功,牵制二字总是最明显的。所以,东江军的战略就一定要围绕着牵制二字进行,每当后金进攻辽西或是辽北时,毛文龙都会大举出动,袭击后金的大后方。换句话说,如果毛文龙不能有效牵制后金,那么东江军存在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而他们,若是不能把守住福建与江西间的这几处关隘,反倒是为明军突破的话,他们这群丧家之犬又该有何存在的价值?
这么多年下来,杨名高最是清楚,他的八旗主子们和大明那些信奉儒家思想的君臣们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孟子所说的那个什么率兽食人,他们从来没有哪怕半点儿恻隐之心。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奖惩——奖赏听话的奴才,在主子吃肉的时候丢给他们一两块骨头棒子:惩罚那些无法完成任务的奴才,将他们的血肉撕成碎片,生吞入腹的同时,将骨头棒子丢给其他可以奖赏的奴才。
上一次丢失福建,他们已经几乎是倾家荡产才保住了狗命。如今,若是再来一次,叫他们从哪里去弄那价值几百上千万两的财货!
因恐惧而产生的勇气驱使着杨名高加速前进。大军很快就抵近到了两里开外的所在。这里,是可以规避这个时代中国战场上的常规野战火炮的射击,在此整队,同时也可以迅速的步入战场,可谓是一举两得。他是打了几十年仗的宿将,这些军事知识早已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只可惜,这一次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帅,贼寇动了,他们在列阵前进!”
到了这个距离,已经不需要探马作为眼睛,杨名高已然能够看清楚明军的大致动向。诚如身旁的副将所言,早已完成列阵的明军一旦发现他们进入战场,便立刻行动了起来。这,摆明了就是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就是要以逸待劳。
杨名高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以着最快的速度向他的将校们发布命令。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到底有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感谢一下科学技术的发展,毕竟,若非火炮已然普遍性的运用于野战之中,明军根本用不着走两里地这么远。
各营头开始按部就班的整队,只是一边观察着明军的行进速度,一边扫视着本部兵马的整队列阵,不知道因为明军的行进速度有些过快,还是他心中焦躁不安,亦或是麾下将士在碰到第一镇后过于紧张的缘故,他总是觉得清军列阵的速度远远低于平日里的水准。
按捺着心中愈加酷热的焦躁,杨名高只觉得煎熬了不知道几个时辰,方见得明军抵近到了约莫一里左右的所在。而此时,清军的阵型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模样,才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心境,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独立领兵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既兴奋又紧张。兴奋于独立领兵作战,破敌的功劳便可收入囊中,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自是一个喜不自胜。而紧张二字,却是出于对失败的恐惧。只不过,这一次,在他胸中充满了的却无有半点儿兴奋。
“向右看……向前看……”
远处明军整队的动静夹在风中飘来,仅仅是片刻而已,重新恢复了整齐划一的明军便再度踏上了前进的步伐。
“这整队速度太快了吧。”
军队列阵前进,由于下到单个士卒、上至各营各队的步伐大小不一、速度不同,所以行进一段时间之后阵型就不可避免的出现参差不齐,甚至是阵型断裂。这些,无疑会给敌人以可趁之机,而断裂点更会成为突破口,从而导致整条战线的崩溃。所以,军队行进一段时间,就需要停下来整队,重新让队列趋于一致,确保阵型的完整性。
这都是军中最司空见惯的常识,哪怕是最下级的军官都很清楚其中的道理。但是,看在杨名高眼中的却是明军的整队频率非常之低,而且整队速度极快,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几千人的战阵就完成了整队,可以重新投入到前进的战术动作之中,这都是他的提标远远做不到的。
杨名高很清楚这意味着的是战斗力的差距,因为单纯的训练只会提升效率,但到了战场上,受到战场气氛的影响,人往往会出现紧张之类的负面状态,这些负面状态都会影响到战术动作的执行。眼前这支明军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试想一下,一旦接战,即便是同样的训练和战术动作掌握程度,一个紧张得不知道该干嘛,而一个却不受影响,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提督的心情愈加沉重,他的副将也好不到哪去。他依稀记得,那个邓游击说过,其人在战场上见识过督标直属右协的战阵,那气势让人根本生不出与其对决的心思来。今日看来,这第一镇只怕是比右协更强上几分。
敌人更强,就意味着他们的胜算更低。副将拼命回忆着,试图从记忆中找到关于如何击破眼前大敌的方法。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猛地想起来,那邓游击好像说过,明军长矛阵的阵型严整、厚重,但是比较笨重。他当初能够从白水镇逃脱,除了有心算无心以外,另一方面就是明军的阵型笨重,是轻易跑不过的。
“笨重、笨重……”
副将久经战阵,自然明白对手阵型笨重就要设法从侧面,乃至是背后展开攻击,利用阵型笨重必然会出现的运转不灵来撕扯对方的战阵,直到战阵被撕裂,就可以找到突破点了。想到此,他便连忙转向杨名高,然而刚要开口,看到的却仍是那份绝望,甚至更加深重了几分。
“你以为本帅没有看出来对面的阵型笨重吗?”
只此一言,副将恍然大悟。此间,明军阵型的左翼,也就是清军的右翼,是为黎水,清军就是沿着这条河流而来的。而右翼,虽然距离山峦丘陵还有些许距离,但也并非是可以任由骑兵肆意驰骋的一马平川。况且,虽说双方的探马仍在这里许的间隙拼杀,但是明军显然仍有余力,如他一般将主力骑队死死的捏在手里。
不得不说,这个决战地点林德忠选得极好。副将瞬间看明白了一切,转向杨名高,本打算再劝说其撤军一二,但却说什么也张不开这个嘴——是啊,福建绿营、福建提督标营。若是连福建都彻底丢光了,或许下级军官和底层的士卒无所谓,甚至就算是他或许也可能未必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杨名高这样丢了一个省的提督是真的没办法幸免的。
杨名高已经赌上了一切,身为亲信,副将自也只得随其拼死搏上这一回。话说着的功夫,明军已然前进到了距离清军大阵三百米左右的所在。行到此处,明军仍旧是保持缓步前进的步伐,并没有要停下来重新整队的打算。至此,他也总算是可以稍加庆幸一二。因为,最起码有一件事是他猜对了的。
“林德忠并没有带多少火炮,所以他并不打算用火炮先打击一下我军的士气。”
至于清军是否携带有火炮的事情,杨名高相信林德忠早已看明白了。因为,从一开始列阵时他就没有将火炮放在最前列,这种兵器现阶段并不能造成决定胜负的杀伤效果,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利用射程的优势来打击对手,以便于先声夺人的杀伤对手以及打击对手士气。既然到现在都没有用到,那么十有八九是根本就没有携带。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双方都是明牌摆在桌面上,拼的不过是在肉搏战中能否率先击破对手罢了。然而,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伴随着明军再度停下来整队,杨名高却直接愣在了当场。
“这也就一百步左右,他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