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明军如斯,清军也同样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的的兵力与明军尚在伯仲之间——已经抵达江山县的除了先期出发的蒙古八旗以外,只有满洲八旗、和驻扎江山县的前沿防线的预备部队,后者更是只有少量的汉军八旗,余者皆是绿营。而汉军八旗的大部队则被火炮拖慢了速度,一同从衢州出发的绿营的行军速度更是难以达到八旗军的水准。就算是日夜兼程,这些部队最快也需要明天才能抵达。
当然,理论上说,夜袭的本质是通人对黑暗的原始恐惧的加持,以突然袭击的手段造成对手的群体性恐慌,利用这样的恐慌实现几何倍的战果。所以,夜袭部队一般都不多,但须得是由精锐之士组成。
精锐部队,于他们这支清军而言是最不缺的,高标准严要求,把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都抛开,还有满洲八旗在。而且,军中更有由白甲兵组成的巴牙喇营,巴牙喇燾章京觉罗雅布兰和他的副手巴牙喇甲喇章京伊巴格图都是足以胜任夜袭部队的指挥官的绝佳人选。
这一战法无疑是很对满洲军官们的胃口,至于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的军官对此则多是本着多磕头、少说话的生存法则,凭“满洲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着”的态度行事,充当起了沉默的大多数。
越来越多的满洲军官开始倾向阿克善的夜袭计划,阿玉锡那边则支持者们则大多闭口不言。于是乎,很有民主精神的郑亲王殿下决定按照阿克善的计划行动,派遣巴牙喇营作为夜袭的先头部队,一旦觉罗雅布兰得手,再将后续部队投放进去,以确保最大的战果。
说干就干,白甲兵们迅速的行动起来,他们作为满清最为善战的勇士所表现出的执行力让在场的众将颇为感慨。若是那些废物绿营兵能有白甲兵十分之一的执行力,什么郑成功、李定国、陈凯之流早就都是一堆枯骨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汉人军队有这样的效率,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杀绝户了,哪还会有今天。
伊巴格图带着他的本部兵马——一百五十名白甲兵作为夜袭部队的先锋,随后由觉罗雅布兰率领余下的白甲兵作为他们的后劲,而再后面的才是满蒙八旗的主力部队,用以扩大战果。
为了避免为明军发觉,他们并没有直接从老虎山附近南下,而是从西山南段绕了一段路程再转而南下。一路上,自是人含草、马衔枚力求将行军的声音压到最低。这对于本就是从满蒙八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白甲兵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凭借着这些,他们也更早的发现了明军最外围的夜不收,这对于夜袭的一方无疑是最大的优势。
几个满洲老兵悄无声息的摸了上去,将明军的那几个夜不收一一剪除掉。随后,他们继续向南探索,如荒野群狼般狩猎着那些防备不足的猎物。
前半段,他们进行的很是顺遂,在接连解决掉了明军的十来个夜不收后,他们已经可以依稀见得明军一处营盘的火光了。前出的满洲老兵将好消息送回,伊巴格图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但是,等他亲眼看到那些火光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当即便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不对啊,这个距离竟然能看到那么多的火光,海寇难道不睡觉的吗?”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个满洲老兵在匍匐前进的过程中,一支鸣镝的尖啸撕裂了暗夜的沉寂。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鸣镝将满身营火的巨兽一并唤醒。而伴随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只巨兽的惊醒,更多的巨兽也嗅到了他们身上的体臭,利齿外呲、钩爪犁地,充斥着血腥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撤,快撤!”
伊巴格图很清楚,夜袭的关键在于突然性,一旦敌军察觉,八千对一百五十,任他们有三头六臂冲进了营盘也只会落得个被砍成肉泥的下场。
得了命令,白甲兵们匆匆上马奔逃,待他们逃回江山县城时,清点人数却少了十来个。以他们的经验和骑术,当不至掉队。这么看来,大抵是落入了明军之手,生死已是难料了。
“海寇极为警觉,夜不收大概是正常的两三倍之多,根本就不可能不被发觉。”
损失了十来个战兵,看上去不多,但问题这些伤亡全部都是有伊巴格图承担的,他作为巴牙喇甲喇章京其实也就只有一百五十个部下而已,一口气就没了十分之一的部队,怎能不心疼。而且,巴牙喇营的白甲兵完全不同于普通八旗军,他们都是从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是满清这把屠刀上最为锋利的刀尖,汉军八旗连遴选的资格都没有。
清朝前期,各旗均有巴牙喇营,其中上三旗守卫宫城,下五旗守卫各王公府邸。至顺治十七年,清廷将大批带有满洲色彩的名称变更为汉名,其中巴牙喇营就是大名鼎鼎的护军营。后来到了雍正年间,他们更是正式转化为禁卫军,与丰台大营、步军营鼎足而立,构成满清防卫京畿的三大精锐部队中最核心的一支。
伊巴格图的说法立刻得到了他的上司觉罗雅布兰的肯定。比之前者,后者不光是有宗室的身份,更是曾一箭射杀张献忠的满洲神射手,其人说话的分量莫说是阿克善、阿玉锡了,就算是噶达浑和阿商格也要估量一二。
闻言,济度当即肯定了夜袭失败的原因并非巴牙喇营的说法。至于黑锅,明军背起绝大部分的同时,在场的汉军旗将校们也难辞其咎。
“今天是除夕夜,汉人有守岁的传统,我说海寇大晚上不睡觉呢,你们都是哑巴吗?”
说起来,后世的满族也不是没有守岁的传统,但是这一传统实际上却是从汉人那里学来的。早在努尔哈赤之前,作为女真人并没有这样的传统。即便是努尔哈赤席卷辽东,汉人在满清社会中更多的是作为奴隶存在,对女真人的文化影响微乎其微。直到顺治朝清军入关,八旗大规模的进入汉地,影响才开始出现。可即便是如此,入关之初的这些年,天下尚未抵定,满汉矛盾极大不说,双方的隔阂也是极大的,在满城一事上就是最好的体现。
而且,这种潜移默化的文化影响往往也需要长达数十年,乃至是上百年的积淀才能够成为普遍性传统文化。再加上有清一朝始终在强调保持满洲传统,抵制汉化,就更是加大了文化影响成为传统的难度。
于汉军旗,其实始终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在汉人眼里,他们是作威作福的旗人;在满洲眼里,他们则仍旧是汉人。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些诸如日本人眼中的归化,美国人眼里的入籍、绿卡,根本算不得传统人士眼中理应享受同等待遇的国民。而在历史上,满清在入关之初为了镇压汉人反抗也是大量的吸纳汉人入旗。等到天下大定之后,又开始想方设法的将汉军旗人从旗籍中除名,无非利用二字。
有清一朝,汉军旗确实还在遵循一些汉人的传统,而非彻底的满洲化。但就像是他们自身的尴尬处境一般,他们的传统无非是八旗内部的边缘文化罢了,并非官方倡导的主流。
此间,对于满洲贵族的指斥,这些汉军旗的将校们也只得是一个劲儿的告罪,口称入旗便是旗人,于汉人传统早已淡忘云云。既表了忠心,又减轻了罪责。而今大敌当前,满洲贵族也没打算继续较真儿,有些事儿,大面儿上说得过去了也就够了,再继续追究下去,反倒是不智。
夜袭失败,主战派不可避免的偃旗息鼓,而原本落于下风的主守派则重新获得了话语权。于是乎,从善如流的郑亲王殿下又下达了固守待援的命令,以老虎山、西山为核心修建防御工事,并力争将明军隔绝于这两山之外。
于援军方面,自是继续催促的。汉军旗主力在正月初一定能抵达,绿营应该会稍晚一个天半天的。噶达浑那边想来也出发多时,这两三天之内就能赶到。至于管效忠的江南驻防汉军,则需要等上起码十来天的时间。那时候,他便有了与郑成功继续周旋下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