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骨利的眼力不错,当全球大部分贫民还无法在夜里视物时,他因为饮食习惯和职业特性,越是这种时候,眼神越是锐利,虽然还谈不上穿透黑暗,却能早早地就分辨出人的轮廓。
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左右唐人顶在最头里,要死也是他们先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排除杂念,将一支羽箭倒在手中,用粗砺的舌头舔舔有些散乱的箭羽,然后搭在弦上,腰腹间微微一沉,长而直的硬木弓身,顿时被拉开,指向了远处火把照映下的黑色身影。
这时,耳边传来的鼓点声,已经变成了富有节奏感的连贯敲击:“咚、咚、咚、咚、咚......”
“放!”
几个短促有力的话语同时发出,唐人军阵中响起了数下“嘶嘶”声,有点像是上好的绢帛被撕裂时的那种声响,而咄骨利知道,这是唐人的弩箭,平常远及一、两百步远的利器,如今放到这么近才发,一是黑暗中无法瞄准,二是他们的箭矢也不够了,每一发都必须造成敌人最大的伤亡。
很快,远处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咄骨利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同胞难过,因为他的目标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三十步。
二十步。
十五步。
怒弗利村最好的猎手,足足等到对方冲到十五步以内,连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时,才放开了弓弦,不等看上一眼战果,便又从脚下拿出一支,迅速地对准了另一个敌人的头脸。
“噗!”
那个冲在最头里的吐蕃步卒,就这么带着一股惯性,连人和火把一块,直挺挺地摔倒在张无价的面前,一支羽箭钉在他的颈项处,连声音都没能发得出来。
“杀!”
张无价战意勃发,一声暴喝,踏着那具还没死透的尸体上前一步,恰恰留出一个挥舞的空间,两米长、近三十斤重的陌刀变成了一道闪耀的白光,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每一道弧线,都会被红色再渲染一遍,在黑空中交错而过。
百人战阵,他的身后同样是陌刀手,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互为犄角之势,也能让为首者有个轮休的机会,不至于一下子透支了体力,原本这样的阵型,是用于攻击的,可敌人数量太多,加大了正面宽度,反而有利于敌人而不利于我,因此,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此阵。
这便是贞观朝的开国名将,被称为“战神”的李卫公,亲创的六花阵。
阵头的陌刀,压住了敌人的攻势,后头的刀盾、长枪、弓弩,则是短兵相接时的尖刺,两股力量在黑暗中迎头相撞,仿佛就连空气都为之一滞,然后便是各种声音的混杂响起,金铁、血肉,每一个声响,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削弱或是消失,面对十倍于已的敌人,纵然是武装到牙齿的唐军,依然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
对上雪狼,看似惊险,其实多少还有一点喘息之机,而这一战,敌人源源不断地从黑暗中现身,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仿佛潮水一般无休无止,稍稍弱一点,都会被这种压力压得噬息,哪怕如张无价一般的老卒,从军三十载,见阵无数,仍然感到了呼吸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