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水源自仅有三座山峰的昆山,昆山则与其他五岳不同,是伫立在大江之中的山岳,常年经泊水冲刷却形容不改,为那险峻而宽阔地泊水更添无数激流暗礁,加上虞宫郡的天险落差,使蜀地和虞宫两地无法相互经泊水横渡到对方的郡土。
按道理蜀地和虞宫本来应该是最相安无事的两郡,可因姚说易自幼觊觎虞宫沃土,继位之后致使两边战事不减反增。
可二郡都出奇的默契,无论两郡交战如何激烈,都不会也不敢把葬河河道与虞宫南天险作为对战之地,可见二郡对葬河地势敬畏。
古族系从初代天帝起能延续至今的必然隐秘难寻,其中“古月族”又不同于湛氏和殷氏,既抛弃了神树所承载的气运,又舍弃了“月”这个姓氏,加上其中族老与沁园有关,彻底地“大隐于市”,延续得远比一般古族系还要更加神秘。
闵墟容作为月族族长,深居浅出到仿佛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尤其在这个兵诡之道最受重视的乱世,他跟一般自负才学的兵诡谋士不同,即便有他与枭王往来的消息,却从不见他给高行厚出谋划策,好似这辈子都不打算现身于世。
寻找此人自然需要耗费不少功夫,君迁子考虑到自己一面要担着芙风楼的大小诸事,一面要追查从月羲苑失去踪迹的那一批沁园之人的下落,实在分 身乏术,只能将逻桐暗桩找到的蛛丝马迹交托于杜宇。
杜宇一路带着大小雉鹰,宛如一位斗鸡遛鸟的纨绔,借着零散消息拼接推导,几乎愁得年纪轻轻就生出了三五根花发,这才找到了逻桐据说是闵墟容开的只教兵诡之道的学塾。然而那学塾时常搬迁,等杜宇赶到时,里面除开外进那些普通的学子,里进和内进都已是人去楼空。闵墟容不在外进授课,众学子对此人简直一问三不知,根本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幸亏杜宇聪明,借着君迁子陆续送来的消息和自己的大胆推断,一路走到了湘西,又辗转经过淄州那座三界交界的必争之地——安城,再跟着蛛丝马迹入了蜀地,直往山影神壁而去……就在杜宇差点跑断两条腿的时候,终于又寻到一丝闵墟容在葬河河道附近出没的消息,便急忙用雉鹰给白景睚忻递送了消息。
消息送出后,杜宇便在蜀地靠近昆山一带遇到了顶着风陌脸皮的君迁子。
“真巧,这不是芙风楼主吗?正所谓,他乡遇故知,无处不相逢啊。”杜宇一只手提着盖着罩子的鸟笼,一只手提着玄赤旋,口头上不忘拽文问候。只是他那纨绔样子到底是摆个形,两只眼睛都死瞪着君迁子,捏着剑鞘的手指关节都紧得有些发白。
老话说的好,无巧不成书。但是巧成这样,杜宇自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杜贤弟客气了。”君迁子用风陌的样子趾高气扬的长了自己的辈分,寒暄过后意味深长地摇了下头。
杜宇如此聪慧,自然揣度得出君迁子言下之意。
能让君迁子亲自到昆山走一遭的肯定并非小事。
两人在葬河河道附近的小镇“巧遇”,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相视一笑。
“可能与‘他’有关?”杜宇压低声音,所指闵墟容。
“那是你之事,杜贤弟可不要攀些莫须有的交情。”君迁子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手下的暗桩出了问题。
最近数年月羲苑潜入暗地,借着频发的大小战事扩 张极快,致使许多消息源源不断的向她涌来,手中掌控的消息已经不仅局限于江湖。她想从那山一样的消息堆里找出可以串联的蛛丝马迹,非但必须耗费不少心神,还必须兼顾所有。加之担在肩上的沁园大小事宜,一面握着天下间所有的情报,一面做着家财万贯的江湖商贾,以及谈家之仇……
杜君二人眼神交汇片刻就打成共识——夜探。
当夜无月,星子也显得十分黯淡,两个黑衣人擦着山影神壁一路来到昆山,再从昆山与山影神壁衔接处攀岩而上。
拜鹰喉峰和湛泷峰之行,两人的行武都上了一个层次,昆山这般定是来去自如。
昆山脱离开山影神壁后,三座山峰就成了泊水中的孤岛。山壁常年被泊水冲刷,简直又湿冷又滑腻,借力的每一步都要提着十二分小心才不会跌落。加上一些半水生的草,就像是嫌人摔不进汹涌浪涛般,不止滑腻,只要随便碰一下就会折断,流出来的植物茎液更是像油一样,很容易就把人带进下面的散乱嶙峋地大小碎石。
夜探讲就的就是月黑风高,这种没有大树遮挡的地方,若非没有月色,君杜二人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当然,前提是此地有人。而夜探过去一个时辰,杜宇都没见到人,简直怀疑君迁子带错了路。
他刚想说笑似的抱怨几句月羲苑消息有误,就听君迁子的呼吸陡然滞住。
杜宇察觉到她开始闭气,自然迅速跟着隐蔽了气息。
随即就见君迁子抬手指向自己的耳朵,接着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君迁子大约是听惯了墙角,耳朵自然比寻常人灵敏得多,竟然还没内力过耳就从浪涛声中分辨出其他声响。
杜宇自然心领神会,提内力过耳倾听,果然听到了细弱抽泣声。
杜宇一贯好管闲事,骨子里有藏不住的江湖人心性,后天又学了一肚子之乎者也的阴谋阳谋,成了一个深思熟虑而后好管闲事之人。既然听见了,他肯定就会去管。
二人与夜色一起悄无声息的循着声音往前,绕过数块峰石,这才窥见了哭泣声的来源。
许多铁制牢笼延绵成片,周遭有用绳子拴在腰上防止春季涨水被惊涛骇浪掀进水里的执锐看守,而铁牢及里面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铁牢下半截没在水里不说,也并未以东西固定,铁牢自然不停随水浪摇晃,关在牢里的人每日要经受剧烈浪涛,好似随时会被冲离礁石。而与他们关在一起的不只有活人,还有死去的人腐烂至途中和白骨。
“这是?”杜宇压低的声音里隐含怒意,却不会冲动行事。
“沁园。”君迁子近乎以气音答。
“什……?”杜宇勉强抑住自己的惊呼,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些困在铁笼里的人,这才发现有几个的确是当初在沁园少学里见过的夫子与学子,只是再是如何意气风发之人被关了四年余,都会成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凄惨模样,着实与沁园之人天差地别,很难一眼辨认得出来,也就只有君迁子这种精于辨人之人才能一眼看出端倪。而执锐的看守号衣上根本无字,就连君迁子都看不出他们是谁的麾下。
“是闵?”杜宇低声问。
君迁子摇头。
真正的聪明人在跟同样聪明之人交谈的时候,彼此都很容易听出弦外之音,话反而极少。
杜宇神色疑惑:“误传?”
“未必。”君迁子模棱两可。
杜宇追查闵墟容行踪而来,此地却见被囚的沁园之人,加上君迁子麾下暗桩失踪,怎么看都像大有文章。可问题是,三者看似毫无关联,究竟要用什么才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救人?”杜宇问。
君迁子颔首。
不等杜宇疑惑他们两人能否平安救出那么多人,君迁子又道:“有人手。”
杜宇:“……”
他都不知君迁子何时放出消息通知了月羲苑,行事当真是越来越隐秘了。
“何时?”
“将明。”
寥寥数语,杜宇便知君迁子的人要到那时才能到。
君迁子一贯计划周详,考虑藏河河道这一带湿滑难行,只要不落雨,月羲苑的帮手肯定不会晚到。
只可惜,天不做美。
距天色将明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空中来了数道闷雷。
杜君二人同时一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雨说来就来,不过半个时辰,泊水仿佛上涨一尺,瓢泼之势却不减反增,使得那半泡在水中的铁笼变得更加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从乱石滩上被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