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暗淡刹那,换做漫天箭矢,从天而降。
那是一种特殊的短箭,每一根不过只有普通箭矢的三分来长,可它们飞得却是更远,沈煞的麾下甚至看不见虞宫的弓兵身在何处,就被那漫天如雨的短箭彻底淹没。
没有时间预警,亦没有时间重整阵型,遍野已是扎满箭矢的尸体。
哀鸣充斥四野,泥泞的大地上绽放出无数血红的花朵。
沈煞大吼:“怎么回事?箭矢从何来?敌军埋伏在何处?”
在他以为湛天谣必定葬身于此时,情势陡然逆转。
湛天谣在敌军人海之中,看着无数箭矢向自己飞来,反倒利用密集的人墙为盾,安然无恙的避开了所有的箭矢。直到周遭只剩死尸,箭雨终于停了,她则再度执刀跨马。
非墨刀已经被大雨洗去了不少的血色,再度变得刺目起来,而她身后已经没有跟随她的轻骑兵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那些人犹在身后,默不作声的扬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将那柄雪白的旗帜直指天际。
——冲啊!
逝者的嘶吼与决意还犹在耳畔,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义无反顾的撑起大浪中这条名为湛氏的残破小舟。
沈煞怒道:“斥候何在?”
叛军众人噤若寒蝉,质问藉由传令兵层层叠叠的递送下去,近乎半刻余才传遍了沈煞这方的大军,把斥候唤到了面前。
“沈、沈将军,出、出事了!”斥候同样未经过多少像样的操演,对骤变的局势惊慌失措到口舌打颤。
“什么事?”沈煞不耐烦道,“快说!”
斥候:“我、我……我说不清,那个、那个……您、您快些换个高点看看吧。”
这个斥候话刚说完,就被沈煞下令军法处置。
“饶命——沈将军饶命啊——”
“话都说不清,要他何用!”
求饶声远去,沈煞则正占据附近最好的制高点,自然不会听斥候的劝告。
他下令道:“加派斥候人手,把那只放暗箭的人马给我找出来。”
这一来一往不过一刻,沈煞派出的第一、二阵,已经尽数无还。
又过了一刻,才有第二队斥候战战兢兢地来报,说的话与第一个斥候几乎没有二至。
沈煞要是还没察觉结症所在,便当真不配为将了。
他略微沉吟,终于调集了一小队人马,跟他一起纵马换了一处更高的土包攀上。
大雨和乌云笼罩的天气即便白昼对视线也有极大的限制,沈煞在高地上只能勉强看到方圆几里的情况。
可仅是这么一看,也不禁呆住了。
虞宫本就是平原地广,大多一马平川,是天险上的沃土良田,只要站在略高一些的地方,就能纵览全局。
当沈煞看清下方阵势的此刻,便已感觉到眼前的战局对己方不妙,也意识到自己遭遇了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
沈煞在逻桐时,曾听文少光提起过,有一种极其罕有的特殊将领,能在自己的脑海里构筑出整片平原排兵布阵的情况,真正对垒起来几乎不需要斥候与传令来回所耽搁的时间,这种将领被文少光称之为“怪物”。这样的“怪物”在对阵之时,脑中如同在下一盘盲棋,早已经算好了彼此会走的每一步,不用看就知道该如何变阵,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形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沈煞站在略高的地方看了一眼便知道,湛天谣一方绝对有这样的怪物,这对己方而言极为不利。
他当即纵马奔往一处地势更高的地方,放眼仔细看过,这才发现自己究竟错算了多少。
湛天谣开始带在身边那些骑兵竟没有被全歼,另有一小部分假装被击溃,悄然遁入叛军阵中,并把沈煞准备好的厚阵撕扯得散碎。
兵力充足时,厚阵十分有利于己方减少伤亡。可再厉害的铁盾被砸碎后,也只是一块破铜烂铁罢了,根本无法阻挡任何攻势——沈煞面对的正是这般窘境。
他一开始就被湛天谣引走了全部注意,没想到有另外一支——由文书所率领的、与湛天谣分兵的远程弓兵。湛天谣作为饵,无疑是最诱人的饵。她让所有的敌军都聚集到一个点上,再以那一点烟火为信号,为文书在视线不佳的大雨中找到了最适合的“箭靶”。叛军一方则在不知不觉间像是被猎人驱赶的野兽,途中被削减了不少人数,最后又被湛天谣这块饵诱入了陷阱,自投罗网的成了靶子。
这俨然就是又一场利用人心来反其道而行之的奇谋战法——白景睚忻临行前点拨湛天谣,连弩队既然容易被冲散,何不就让他们散入敌军之中,长弓队既然中远距离无敌却无法应付近身战,不如就让他们躲在外围,反其道而行之,只瞄准一处,让连弩队把敌军引入长弓的射程内。
而要达成以上两点,需要的只不过是能吸引住敌军所有憎恨、杀意并能在包围中有足够拔群的身手、能支撑到最后一刹的一个诱饵。
面对叛军、面对曾是她麾下百姓的人,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湛天谣更适合做这个诱饵。
而一切的结果也说明,她以自己的性命进行的豪赌,的确赢了。
沈煞其实与居忠是同一个类型的武将,本就更适合作为阵前先锋,虽然可以短暂带领诸如重弩队那样的奇兵,却不适合率领这庞大的人数进行作战。可他既然能成为文少光的副将,定然不是寻常之辈,愤怒过后已经开始思索对策。
此时此刻,湛天谣一方虽然战局上略占优势,兵力的多寡悬殊却没有质的变化,依旧十分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