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管家老爷,不好了!”
时间略退回数日前,位于大开天的宁家祖宅,爆出了一道惊呼。
宁家祖宅建在洛水以东,到了夏季本就十分炎热,加上宁家那仆从跑的气喘吁吁、满脸冒汗的大呼小叫,让任何看了都觉得更热,更不用说被迫闷在房中算账的“管家老爷”——钱普了。
“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喊我老爷,一下就被你喊老了几十岁!”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西厢书房洞开的窗格里飘出,带着十二分怨怼。
“也别动不动就不好了,就不怕好的不灵坏的灵,都要给你生生说倒霉了!”
“我这不是着急吗?管家老爷恕罪……哎哟!”
仆从踉跄着经过窗前,还没来得及绕道门前,就被窗户里投出来一方研了一半的湿墨砸中了脑门,墨迹糊了满额头也没耽误他继续跑与吼——不过好歹改了口。
“钱大管家,您听我说——”
钱普的名字很吉祥如意,至少在他和他家里人眼中,富贵满堂的“钱”和不出头不跳脱的“普”,正适合他这管家的身份。
这不,钱普从开始在宁家干活,不过几年,就承了父亲的衣钵,一肩挑起了宁家祖宅一干大小事务,在宁远宁大元帅之下,无人不尊他一声“钱大管家”。
跑得满头大汗的仆从一把推开门,道:“元帅又传讯回来说,有一批流民要从龙泉过来,让您及早准备好粮米竹席等,方便到时候派……发。”
“什么?”钱普一只手抓着毛笔,另一只手摇着蒲扇,从一堆账本里探出头来。
钱普长着一付俊俏书生的模样,只是因为天气热,便十分不顾仪容,两只衣袖卷到肩头,衣襟也大敞着,加上听闻又一批流民要来,惊得大张着嘴,硬生生坏了他的好皮囊。
他仿若一个纤弱的姑娘忽然撩起裙摆把人踹个大马趴一样,脸色难看地哀嚎:“又来?这流民还真没完没了了!当我们这儿是善堂不成?”
龙泉作为往来要冲,它不给流民户籍,流民本可以转投周围几郡。奈何淄州兵伐早兴,穷困破败。湘西王是个朝令夕改之王,全靠肱骨之臣苦撑大局,加上穆东来凶名在外,流民根本就不敢去。虞宫封道已经四年之久,自是无人会去……所以,从龙泉不给流民户籍后,他们几乎都涌入了大开天。
开天本来就是军政一体,普通的民籍大多从商,剩下的都是有身契的仆从,这些人只占总籍一成,并且分不到耕田,也不需要耕种。与之相对的剩下九成皆为军籍,耕田也只会分给军籍之人,乃是两籍耕一田,轮流确保军田收成。别说没有户籍给流民,就连有田之人都不会转包,因为缴税亦是按比例来,田耕得越好、产量越高,留在自己手里的余粮也就越多,否则饿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和自己的同袍。
从三百万天帝兵编制由天帝钦定下的那天开始,便是历经了诸多磨合与改制,最终才成形这套完全容不得任何闪失和贪墨的“军田籍制”。除非偌大的天都府和开天都不再需要拱卫,其他几郡也能歌舞升平到永远不需要出兵平定,否则天帝兵就离不开这样的特殊田制。
然而,有天帝交替全凭天命在先,使之得天启前全无征兆,自然也无权无势,自然只能依仗同样被天命所缚的开天宁家了。
再多的流民到了开天,都只能播粮养着,而得不到籍,他们却还源源不断的来投靠,显然便是存着侥幸来混饭吃了。
短期内开天尚可支撑,长期却是均不出那么多闲粮。
即是说,如今的开天跟龙泉一样逐年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任意一撮人数较多的流民都能拖垮开天。
钱普看那仆从跨进门槛,直接用蒲扇一指,道:“你退回去。”
仆从虽然没闹明白为啥要退出去,到底是被开天宁家的军旅风格给训惯了,当即定住并往后退了几步。
钱普又道:“再退,对,退到门外。”
仆从愈发莫名,却不好违抗,只能退到门外。
在仆从以为钱普是嫌他跑得满身汗臭时,却听钱普道:“你把门外落下的那块方墨给我捡回来,那可是元帅给我的上好松烟墨……你真没点儿眼力劲儿,这点儿小事还非要我说出来?”
仆从:“……”
仆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这墨宝贝,钱管家还用来砸人?可他在管家手下做事,就算管家性情随和,也不好顶撞,只能无可奈何的回身去捡。
屋里的钱普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头都没抬就伸手接过墨,往砚台上一靠,继续问道:
“这次又是多少人?”
仆从答:“大约千名。”
“那还好。”钱普松了口气。
“一批。”
“……”
钱普一口大气没来得及舒完,就给卡了个半死,十分不乐意地问:
“共几批?”
仆从:“五。”
钱普:“……”
他要是能吐血,肯定当场就能一口老血喷出三丈之远。
他边翻着手里的账,边皮笑肉不笑地问:“元帅有说安置流民要用的东西,是走兵库,还是宁家的私库?”
仆从方要开口,又被钱普打断。
“好了,不用说了,要是走兵库肯定不会来找我,而是去找总领司库正了。既然特意来告诉我,就是要走宁家的私库。”
宁家的家风从不喜留没用的人在府中,钱普这人虽然不能打,但是在算数上却很本事,不止能不用算盘,两只手还神乎其技的左右同时开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