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扭曲的白线,蜿蜒着横过天际,如利刃般刺入湛泷峰顶。
轰鸣随之响彻俯山群落,寒初珞为之一怔,红烬则被吓得原地一蹿,跟着望向湛泷峰。
不知是否因为今日是春雷雨季,湛泷关那六座山峰都被黑云闪电所笼罩,看起来着实骇人,让他心下不禁生出几分不祥之感。
“呵,有意思。”
这时他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忙转头望向沁睚忻,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侧,反而悬到更高的天顶上。
白景的玄衣与头顶的黑云几乎融为一体,剩下一个细小黑点,除非寒初珞能长出翅膀,否则定然触不到亦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究竟如何,让他心下的不详更甚。
“沁睚……”
他试着唤了一声,尾音却被淹没在雷鸣之中。
漫无边际的高山重影与雷电交加,寒初珞反复朝空中反复唤了几回,都得不到对方的回答,亦未见有落下来的打算,只让他觉得愈发头疼了。
苍域现在如何,消息全无;湛泷关的散水一族被白凝羽杀至十不存一,余下的皆被沁园襄助安置至其族在关内的居处;散水族长至今尚未露过面,其族人亦未有寻仇之意;关外迁民已经安置妥当,准祭和十宿寨主们亦有江雪们众及重家人盯着;沁园诸事井然……
寒初珞心下暗自摇头:按道理,除开若观城之事,他的忧虑应当尽去。可为何单是看沁睚忻悬在高天之上,反倒愈发忐忑了?湛泷关上是否还有什么是他不知晓,却必须知晓之事?他问沁睚忻的话,对方会答否?
——轰!
再一声响雷,让红烬再度一蹿,不禁缩起了脖子。
不是她怕雷声,而是这山中的雷着实太可怕了。
她问:“珞大哥,这怕是要下大雨了吧?”
“嗯。”寒初珞轻应一声,强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宽慰道,“辛苦红烬了,这次多亏了你……”
不待他说完,就被陡然冒出来一道烟青身影打断。
“主人、辅主、红烬姑娘,园外盘桓的诸王已经分出了胜负。”重家主冷着脸说。
不说寒初珞,就连红烬都早已对重家主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了。
“诸王?”寒初珞一脑门雾水。
“说是诸王,到也没剩下几个,只是留了个扮作自己的影子在装模作样罢了。”沁睚忻不知何时已经从高天上落了下来,毫不留情道,“这所谓的胜负赢得已经不算困难,只是也并非易事。”
若是容易,白景睚忻当初就不会以此来制衡诸王。只是无论白景睚忻还是沁睚忻都未曾料到,真会有郡王会执着于这几乎没有胜算的无趣博弈,并为此耗费了六年之久。
寒初珞被对方只说了半截话弄得愈发丈二和尚,重家主的声音则打断了沁睚忻思考。
“‘胜者’问,何时能入园拜会主人,或者……白景大人。”
“什么胜负?”寒初珞只得出声问。
沁睚忻无视他的疑惑,饶有兴趣地问重家主:“胜者是谁?”
“蕙王乐正幽言。”重家主。
“居然是她?”寒初珞当即想起了那句“竹竿和豆粒”。只可惜端木落远在若冠城,否则就能再见那对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王与将。
寒初珞看向重家主,绞尽脑汁的问了几句,才勉强从对方惜字如金的回答中拼凑出当初俯山诸王对峙的情况,而后便转头问沁睚忻。
“既然蕙王赢了,你准备如……何?”
可惜他“何”字尚未出口,就见已寻不到那道玄黑的身影。
寒初珞:“……”
怎么他就转头跟重家主说句话的功夫,这人就能一声不响的跑没影?
寒初珞急忙转头问红烬:“他人呢?”
“咦?”这月余过去,红烬除了学会不怕沁睚忻之外,还明白了这位常年除了发呆和皱眉的珞大哥遇到白景的事儿就会瞎着急。
寒初珞能不急吗?寻常顽劣的小孩儿片刻没看住都会上房揭瓦,更何况是沁睚忻了,说不定整个八郡都能给他折腾没了。
“他到底去哪儿了?”寒初珞难得提高声调。
“去……”红烬给他唬的一个结巴。
重家主冷着脸抬手一指:“他朝沁园飘……过去了。”
“飘”这个字真是用得甚妙,红烬从旁叹服。
可惜这次换成重家主没能把话说完,寒初珞“嗖”的一声也跟着消失了。
这下换成红烬懵了,忙拉开嗓子吼:“等等!珞大哥,喂!顺道带我回去啊?”
红烬心下一声长叹:珞大哥遇到白景的事儿就都变得十分不稳重了,这可让她的两条小短腿怎么蹦跶回沁园?
“我。”
红烬正着急,就给身旁冷不丁冒出来的冰冷声音吓得一窜。
她忙回过头,当即跟那冷脸的重家主对了个正脸。
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无话可说。
“重家这位大哥,劳您别这么变着法儿的吓唬我,行么?”
重家主:“……”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僵了半天,还是红烬先打破沉默。
红烬十分无奈:“你看看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拿不动比账本重的东西,胆子最多也就巴掌大,跟你们这些身手拔群的人可比不了,完全不经吓的。您别老一惊一乍,有什么只管说。”
“我没。”重家主惜字如金。
“没有什么?”红烬着急。
“我……”重家主欲言又止。
红烬:“你?”
重家主:“……我。”
红烬:“……”
重:“我。”
红:“……”
红烬耐心耗尽,也不管面前的人冷脸可不可怕了,直接暴跳。
“劳驾这位大哥说话别吞吞吐吐的行吗?是我怕你才对,怎么看起来像你怕我?你有什么话到是说呀!”
“……”
“说呀!”
真是急死个人。
“快点说呀!”
半晌,重家主才在红烬被急死前,意简言骇道:
“我也要回,带你?”
“……多谢。”
……
俯山一处矗立着“陌路即绝境死地无后生”碑文的小山包脚下,站满了正在上演“十八相送”的人群。
蕙王乐正幽言上半张脸被一条黑布巾蒙住,而蒙眼睛只是一种障眼法,实则不一会儿就会封掉她的四感大穴,以确护沁园所在之隐秘。
蕙王露出的下半张脸的嘴角正向下扁着,显然心情着实称不上好。可她身后那些人仿佛不会看自家郡王的脸色,一众宫人在一名花发老者的带领下不厌其烦的对着她哭天抢地。
“王,山路崎岖,就让老奴背您进去吧!”
“是啊,王,没有我等扶着您可怎么行路?让我们与您同去!”
宫里的侍人哭也就罢了,没眼色的禁卫统领带着一众五大三粗的禁卫也十分不要的面子的声嘶力竭的嚎着。
“王,这沁园千百年来只有传闻,从未有寻常人窥其真颜,不知内里是否同样机关遍布。
“您此去危险重重、变数太多,还是带上我等给您探路吧!”
两位长相相同的王近臣——双鸯虽然看懂了王上的脸色,却着实放心不下,只能同样恳请道:
“王,入园不过是件小事,您又何必以身犯险?”
“只要王还信任双鸳,我等必不辱王命,定能豁出性命,代王入园。”
这本来就不大的山头上登时哭声此起彼伏,好似嵩峻王当真要去什么龙潭虎穴,而且还是有去无还。
嵩峻众人恳求自家王许久,后者都不为所动,只得纷纷看向那名沁园派来的人,问:
“可否多加一名随侍?”
“不可。”
前重家代家主——重元被遣来带嵩峻王入园,哪知道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能走出几步。她唬人的话说了,告诫的话也说了,更已经不知是第几遍拒绝对方的要求,那脸肃杀的表情几乎都要挂不住了,简直十分想直接提剑杀人,奈何不能。
“真的不可?”嵩峻诸人锲而不舍。
“主人有令,仅一人能入园。”重元忍而复忍,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道,“要不我先走了?等你们讨论好了,改天我再来接蕙王殿下?”
嵩峻众人大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