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1 / 2)

害他者 哈卡色cho 1888 字 4个月前

58、

七月十一出伏,三场雷雨、一场连下两夜的暴雨,河道的水位迅疾回涨直至越过警戒石标。晓得轻重的大人都对子女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许淘气再下水捞螺蛳蛙蚌。

各处饭馆酒楼的采买伙计则很惬意,去菜市场随便溜达一圈,就能带回几网袋新鲜河鱼河虾。吴城人到底爱吃河鲜,无论清蒸、炙烤、椒盐、红烧,一尾十二、三斤重的鲢鱼端上桌,半顿饭的工夫只剩下一碟子骨头。

七月十三是梅瑜安的四七。这是七七和百日之外最要紧的一个祭日,一大早微雨未停,梅府的主人们就坐着汽车出城。据说是梅瑜安的“太太”的主意,八音道士重新聚首,梅府下人们也头戴镶麻白帽随车徒步去梅家的坟地。

陈凌和过来打招呼的梅瑜昶说了两句话,二人话不投机,寒暄后就散了。

他站在檐下冷笑连连,想起正事又跑进饭厅催陆识忍赶紧吃早粥。

还是拿陆识忍作借口——说两个人一道出去买书,陈、陆二人半路就和碑匠碰头往城郊野王丰山去。

拂方的墓选址即在此。

周围皆是吴城一般人家的土坟,有两个穿黑绸旗袍的中年女人蹲在一座旧坟前合掌闭眼祷拜、口中喃喃有声。

陈凌亲眼看着拂方的坟封土立碑,给了碑匠赏钱,默立半晌方与陆识忍下山。

“……表哥不去看梅瑜安的坟么?”

陈凌举起双手小口呵气,直抱怨山上冷,“——今天不去了。他们把个四七办得滑稽又隆重,我想瑜安再怎么不讨昶哥和梅叔伯的喜欢,也不至于如此。这还算是亲兄弟?呵。好在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陆识忍不动声色地替陈凌拨开路侧树枝与蛛网,将手中雨伞略微倾斜遮挡山风,“表哥是很好的兄长。”

“什么?!”陈凌站住了,脸色稍霁,半个身体便落在伞外,“你真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是很好的哥哥?”他简直是得意。

陆识忍少不得走回来,把伞盖住青年的肩背,垂眸注视其泛白的指甲,“嗯。可惜表哥和我不是亲兄弟。”

“那不行的。我才不愿与你做亲兄弟!”

陆识忍握紧伞把,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陈凌被这双灰黑色眼睛攫住,失神忘言,终狼狈地逃出来,抢过伞往山下走,“你要是我亲弟,岂不是要跟我一道去念旧学?我爸爸顶严厉的,你恐怕吃不消他每日的问话和考校。”

“……表哥为什么不念书了?”某人听见原因难免失望,看陈少爷不大会打伞,又顺手将伞扶正些。

“烦得很。咳,我是说真的。傅涯州先生病逝了,其余几位老师待我固然也很好,可他们毕竟不是我爷爷那辈的交情——回绝便有三分希望。”陈凌乖乖把伞还回去,老实地挨着陆识忍的肩膀走路。

山路崎岖狭窄,两个人的胳膊总是亲密地碰撞。

“姨夫也同意?”

“爸爸?不,我不晓得他,爸爸那时在忙卖田凑钱的事,顾不上我的病。”

“病?”

“嗯哼,病得起不来,脑子里只记得经书与正经文章。破题,起势,行文,比端……等我快好了,爸爸已准备去上沪,这他头一次来看我。我原以为要挨骂,先说病中耽误功课的错——爸爸却只吩咐我护好姆妈——结果我仍然办得不顺利。他对我厌学的情况顶不耐烦,这就是另外七分希望。”

陆识忍仅仅见过陈齐知两面,无法评论姨夫,继续问道:“表哥为的什么病了?”

陈凌噎住,不再搭理他,背手眺望山雾中隐现的农田与江河,“你就当你表哥从小是个病秧子——”

“陈凌!”

“好罢,我收回、收回——嘶你一个念洋人学问的家伙,怎么忌讳这样多?真有几分像老学究。”陈凌推着陆识忍下山,“快走!回家晚了就不妙。……我也不记得我是得了什么病,或许和你倒很像。”

陆识忍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陈凌低头推他继续走路,弯腰顺手摘两根狗尾巴的根芯编草蟋蟀玩,“这还是上上个月的事了。我没告你吧?我一直觉得你有病,病得不清——”说着越过陆识忍,伸手拦住他,讲到一半就笑了,“请你千万恕我的罪。我现在晓得你是脾气古怪罢了,至于你人么、人么……唔我说不清。我能不讲这个么?好不好?”

“嗯。”陆识忍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同样带着笑意。原来他这样容易称心满意。

陈凌就这么倒退着走,随口回忆一些念书时的趣事与他少时的英勇,十指如飞,不一会儿就编好草蟋蟀,将其攥在手中抛玩。

陆识忍眼见陈凌走路磕磕绊绊几次险些摔倒,又扑在他怀中无故招惹他心乱,便抢过被抛于半空的草蟋蟀,“你……你好好走。不要闹了。”

本是为了缓和彼此气氛的尴尬,陈少爷才刻意这样孩子气,不意受到混账表弟明晃晃的指责,脸上挂不住,轻咳两声,恼怒地瞪他,后又与其并肩缓行。

他们不再说话,恒久的沉默竟也能令两人惬意不已。

是以蒋妈真以为少爷和表少爷买到好书了,笑眯眯地坐在门口叠黄纸。

她脚边叠好的细长型黄纸,长一尺二寸、宽三指,与一竹筐金纸元宝皆是后天七月十五要交由陈凌亲自去烧的。

至于那只草蟋蟀?陈少爷忘记了要回来。

中元节这天,吴城家家户户或年纪或辈分最小的孩子必须拎着盛满黄纸的竹筐从家门口一路烧到城头山山脚。为的是烧纸与年幼孩童的鬼魂,祝愿他们早日超生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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