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是荒唐皇帝,北宋也已经死气沉沉,可毕竟守着的是真正的汉家文明!哪怕赵佶荒唐,大宋也已经死气沉沉,可是身在其间,自己这个千年之后,见惯了大场面的穿越客也忍不住心潮激荡。
自己所行一切,正是为了守住这天下,这河山,甚或是这个文明!什么心理洁癖,什么道德洁瘁,都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就这样走下去,哪怕拿出最不堪的手段!想想四年之后,眼前这繁盛的一切,这衣冠,这人物,就沦亡在女真铁骑的血海当中,再过百年,崖山海面上浮尸十万,末代皇帝纵身一跃。
虽然朱重八按起淮右,可这文明也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有些东西,已经是再也追不回来了,自己穿越而来,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为的不就是想挽救些什么,守护些什么吗?今后之路,哪怕自己要使出再不堪的手段,拿出再冷酷的手段,也已经再义无反顾了,这百年之忧,千年感叹,当今之世,沉郁于心的,也仅他杨凌一人而已!
车驾滚滚而前,一队队的班直扈卫举着仪仗,向两边分开,大宋的卤簿仪仗,上承唐制,庄严华美之处,远非后世可比,此刻纵然是刻意简慢了许多,一旦张开,仍然足够震慑人心。众人屏气凝神,保持深深弯腰行礼姿势,只是在那里静候。
几声云板响动之后,就见天子车马排众而出,杨凌一行人,下意识的又将腰弯得更低一些了,场中此刻除了钧容直鼓吹之声外,其他一切都是鸦雀无声,就连马匹,都仿佛为天家威风震慑,不敢嘶鸣。
几名内使在天子御辇旁放下包裹锦缎的梯级,纱帘掀开,就见当今大宋天子,着通天冠,穿修红纱袍,三缕长髯飘洒,飘飘然若神仙中人,拾级而下,两名内使忙张盖羽扇在后。官家才一落足尘埃,四下里又爆出一声欢呼:“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微微一笑,轻轻颔。
这般场面,每年金明池中都要来一次,上元节更是与整个汴梁百姓同乐,他不是个安于在禁中的皇帝,这等场面早就见得熟了,也没什么好激动的,笑着就转向在面前等候的杨凌及禁军将门诸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对着站在班,仍然保持行礼姿势的杨凌笑道:“杨卿,献捷之后,未尝得见,朕实深念之,杨卿平燕辛苦,本来想让杨卿好好歇息一阵,再委以重任的,却没想到杨卿不甘寂寞且有这般手段本事,在汴梁城中又经营出这么一番盛事出来!装点都门气象,粉饰太平盛事,诚又是一番功绩也!”
天子问对,这个时候可没有我煌煌大清一边碰头一边诚惶诚恐问对的道理,太下作了,反而让人瞧不起,杨凌听见赵佶笑问,稳稳直起腰来,目光和赵佶一碰,随即垂下。
两人在李师师处已经会过,赵佶此刻说话,很有些随便的味道,亲近的味道就连杨凌身边人也都听得出来。人人都暗自乍舌,对杨凌这人本事又高看了一层,这家伙不声不响,整天一副憔悴模样卖弄纯情,钻营的手段,比起老公相未必都差了。
不知道怎么就将官家马屁拍得如此舒服?赵拮是艺术家性子看对眼的,可以没什么架子,可是要让这官家看对眼,大家都是官场中人知道其中的难度,更不用说还有隐相这么个大对头对杨凌如此提防!
杨凌心里面有数,赵佶此刻心情不错,赵佶对自己表露亲近之意,多半也就是看在每年二百五十万贯的应奉上面,但是此刻,杨凌却不能以李师师处那个赵佶视之,成千上万人的拱卫官家至此,为了迎驾更是有几万人生生操持了一夜。
自己风头已经出足,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藏拙,当下深深又行了一礼,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圣人褒赞,小臣何敢?若非圣人御宇才有此升平之世,小臣就是想装点,也没处装点去,小臣行事荒唐,更兼非东华门唱出,军伍粗鄙,常自惶恐,官家之语实不敢当。”
赵佶瞧了一眼杨凌,微微有些惊讶,说实在的,他今日是准备给足杨凌面子的,蔡京进宫那一番话实在太重,隐隐将将来国家财计希望寄托在了杨凌一人身上,他赵佶也是有厚望焉,但是对杨凌此人这番扰动下来,赵佶还是有些提防的,杨凌出身就是天然弱点而且他行事实在太险,领兵打仗的事情赵佶不太懂,就不用多说了。
单单是和梁师成这一番争斗,杨凌所出手段,哪一样不是足够让人惊心动魄的?赵佶虽然轻易,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皇帝干下来了,对于太平天子而言,对这种行事惊人的臣下下意识就有一些防备,就算为了财计之事不得不用,也是准备百般戒备的,可称用而不信。
在他制想,行事如此激烈之人,一旦得志,什么嘴脸可想而知,这些年来,他赵佶身边幸进之辈也不算少了,可留到以后托为心腹的,还是梁师成蔡京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之辈,却没想到,今日杨凌算是大获全胜,此刻言行,却还是如此稳当,刚才目光一扫,杨凌脸上也浑无喜色,一副诚心正意模样,俨然就是大臣气度。
说实在的赵佶此次临时巡幸其来之因并不光彩,定于自家二奶居所,主要目的也是为了钱,杨凌行此事,赵佶准此议,不折不扣是一对奸邪君臣,可是这些事情做得说不得,要是杨凌仗着自家能给赵佶应奉,一脸得意洋洋小人得志硬凑上来的模样,赵佶定然是觉得大损他官家圣明名声,就算捏着鼻子继续用他,心里面对杨凌未免也要打了折扣再打折扣了。
杨凌这般不咸不淡的举动,却是不多不少,恰如其分,让赵佶很是满意,心下对杨凌顿时又高看了一眼。
不过高看归高看,对于如何使用杨凌,他也算是打定主意了,就是另外一个朱缅而已,可以使用,甚而回护,朱缅在外可以放得松一些,他杨凌就在汴梁,却得时时防范着,绝不会放到知军国重事的要害位置上去,杨凌今日气度再沉稳,也难改他的心意一一一一不过这番心意,就算明明白白对杨凌说出来,杨凌也不会怎么当回事,这位官家,心意的确是太容易变了。